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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师傅又找兰兰谈了谈,希望兰兰为二娃着想,回到乡下去,不要留在船上影响了二娃的工作。船长是个性格要强的中年人,虽说平时对下属蛮好的,可惹火了也六亲不认。韩师傅担心兰兰固执地留在船上,船长真要扣发二娃的工资。

兰兰还是不肯回去,她说:“逼我回去就是在逼我走一条绝路。明知我和二娃的老娘是怨家,见面就吵架,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天天在一个房檐下进出,日子咋过呀!”

韩师傅劝说:“兰兰,看问题要一分为二,也许你自己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天下父母,谁不爱自己的子女呀……”

“我不是她子女,所以她不爱我……哼,爱,不恨死了才怪呢!”

“兰兰……”韩师傅欲言又止,说重了,怕伤害了兰兰的自尊心,说轻了,又怕兰兰听不明白,他在肚子里反复琢磨,看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语气将自己心中想要表达出来的真实意图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更为合适,揣摸半天,依旧是委婉地劝说兰兰回乡下去。他说:“你不回去,队上要旷你的工,工分不得倒没啥,要是运动来了,批你,斗你,你一个小姑娘,咋办!”

别的话兰兰或许是听不进耳朵里去的,可此话却不偏不倚,刚好戮中了兰兰心病的痛处。是呀,父亲坐牢了,身上背了黑锅,要是有人居心叵测,硬是要以此为借口给自己栽赃一顶罪名,自己担当得起么?思虑再三,她把回去与不回去的厉害得失重新权衡了一遍,终于拧过了弯儿来。她答应韩师傅,等船去了重庆后再次路过长寿时她就回去。她说她没有到过重庆,很想去看一看朝天门码头和菜元坝火车站。

韩师傅算了算,船到重庆,卸货,装货,返回,路过长寿,也不过三五天时间,多的时间都捱过去了,何苦要在乎这几天呢,因此,同意了。

兰兰同意回乡下去,韩师傅自然是很高兴的,他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兰兰居然能听从自己的劝说。一高兴,便有些信口开河,他把自己原有的想法透露给了兰兰。

兰兰哪里经受得住可以留在船上的诱惑?她不想回去,并不完全是因为害怕吃苦,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害怕和二娃的母亲斗嘴吵架。虽然文化不高,但心气却高,她和乡下的那些人处在一块儿,横看竖看都觉得那些人土气、俗气、无聊,既穷又不思进取。她不屑于与他们为伍。在船上,整日里相处的再孬也是端铁饭碗拿大钞票儿的工人,和工人们呆在一起,那是何等的荣耀和风光啦!

她欣喜得几乎就要跳起来了:“师傅,你说的话可要当真罗,等有了机会,咱就回船上来,咱给你们买菜,端饭,甚至送洗脚水都成……能在船上找碗饭吃,呀,咱也成工人了!”

韩师傅点头。

韩师傅不善言辞,点头就是他庄严的承诺。

兰兰的心思突然之间全钻到能留在船上的事儿里去了。她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在船上,最关键的人物不是二娃,不是二娃的师傅,是船长。船长是当官的,平素很是严肃的样子,她不敢轻易的去套近乎,可是,既然船长表了态自己就能留在船上,那么,何苦又不去努力争取呢?她对男人的研究不亚于对女人的研究。在她看来,天下男人一路货色,不好财便好色,既不好财也不好色,那么,这个男人必定有问题,要么有病,要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反正她认识的男人没有一个例外,雷振宇那么道貌岸然,说话做事正人君子得不得了,可暗地里呢,不是照样像猪像狗般和嫂子干见不得人的肮脏事么?

以前她是坚决反对二娃去陪船长玩扑克牌的,和头儿玩牌,犹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除非钱多了用不完,或者硬是想要往上爬了,否则,就千万别去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玩赌输赌赢的游戏。身份不平等,输赢就不平等。可是,自从知道船长掌握着自己去和留的命运后,她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不反对二娃去陪船长玩牌了,反而还主动怂恿。

二娃不知内里实情,只道是和兰兰打了一架,兰兰吸取教训,有所悔改了。兰兰在前面迈出了步伐,他当然不恳示弱,因此,只要兰兰一怂恿,他便跑的飞快。

二娃去,兰兰也跟着去。

兰兰坐在二娃的旁边,明里是陪着二娃玩牌,实则是在寻找靠拢船长的机会。兰兰本就水性扬花,沙地萝卜,带不得,有了如此的天赐良机,哪里还是别人来带她的事情,反倒是她去粘不粘人家的事情。

最初,船长对兰兰的到来视而不见,只当她没有坐在一旁,渐渐的,随着兰兰到自己身边来看牌并替自己做“参谋”的时候多了,他对兰兰的态度也有了较大的改观。性情中的男人大多骨头硬,心肠软,特别受不得女孩子的巴结讨好。明知兰兰是在巴结讨好自己,船长仍装着没有丝毫的察觉,到后来,船停靠重庆朝天门码头,工人们上船卸货、装货,他和几个船员无事可做,反倒是一天到晚都要来扭住二娃玩牌了。

二娃来,自然兰兰就来。

才那么两三天的时间,兰兰就从坐在二娃的身边看玩牌变成了坐在船长的身边看玩牌了。生人慢慢的变成了熟人,兰兰在船长面前不再像过去那样显得拘谨,反过来,船长在兰兰的面前,也老大哥似的,嘻笑怒骂甚是随便。

轮船装好货,即将启航返回上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兰兰瞅准了时机撒着嗲对船长说:“刘大哥,带我去看看解放碑好吗,到了重庆,不逛解放碑,等于没有到重庆来过。”

船长姓刘名勇,是长江船泊学校毕业的,三十来岁,年龄比二娃和兰兰大不了多少,所以兰兰称他为“刘大哥”。

兰兰要去逛解放碑,刘勇爽快地答应了。解放碑是重庆市区最繁华的地段,乡下女孩子进了城,去解放碑看一看、逛一逛,无足为奇。

到了解放碑,顺便又去了重庆百货大楼。

瞧着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品,兰兰一个劲儿的感叹,她说:“刘大哥,城里真好,想买啥有啥,你看这些东西,要是咱没有亲自来目睹的话,怕是连想像也不敢想像的……刘大哥,听说船上缺人手,我留下来干点杂活行不行?”

刘勇恍然间明白了兰兰的真实意图,他端详着兰兰的面孔,问:“非要留在船上不可吗?”

兰兰咬紧嘴唇点头。

“工资很低哟,零时工……”

“不怕,只要能留在船上,有没有工资都成!”

“想好了,不后悔?”

兰兰摇头,恳求:“把我留下吧,不后悔!”

船长想了想,回答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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