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告别太皇太后之后, 离开了蓬莱阁。
接着, 就见到了等在一边的梁栎派来的人，他们奉了旨意, 宣他过去。
例行跪拜行礼之后, 梁栎就直接问道：“太皇太后召见你做什么？”
倒是和钟太后一样的开门见山。
“回禀陛下, 太皇太后告诉微臣, 秦家和萧家已经有了联络，大姓之族私下结党营私, 必生祸患, 未来将朝堂不稳；因臣是陛下心腹，太皇太后才召见微臣，与臣说清楚利害关系, 好回禀陛下。”
“这真是太皇太后说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他是不信杜若会把他们之间的交谈直接告诉他。
杜若面无表情道：“臣愿以杜家声誉起誓，字字属实。”
梁栎虽然还怀疑太皇太后说这话的用意, 却也不得不在乎他话中的含义：“萧家……秦家……”
太皇太后突然动用人手查探消息,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消息，因此，她查探出一些他不知道事情，自然也有可能。
可如今萧家是他母后家族, 秦家多是他亲近臣子，外有秦帆守卫，内有秦舸护航，宫中还有一个秦舷……不免就对钟太后的话信了三分。
只是, 一贯拿捏朝政不愿意放手的太皇太后，真有这么好心为自己考虑？还是说，她习惯了掌控朝局，觉得自己执政无用，底下的人生了这些心思自己反而不知，所以她才插手？
越想越觉得可能，梁栎拍桌道：“欺人太甚！”
“陛下说的是，萧秦两家辜负陛下的厚爱，确实欺人太甚！”
梁栎是什么意思说的是谁，杜若自然明白；杜若接话，故意转了话风，梁栎也明白他的意思。
“呵呵。”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还是转了话题：“朕，知道了，你……”
话音未落，殿外守着的小太监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嘴里叫着陛下陛下，声音很是惶急不安。
这次不等王喜突然发问，那太监已经一跤跌在大殿中央，整个人跪下去道：“……陛下！太皇太后驾崩了！”
**
梁柒跟着婉容嬷嬷进了琅琊王府，梁梓亲自帮她们归置了住处。
先时梁梓并没有反应过来跟着的小宫人是谁，进了室内屏退了下人，三人闲话了几句；听得婉容嬷嬷几句话风，他就明白这是姐姐又进宫了。
他一面担心姐姐再次进宫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一面又明白她为何进宫，为她如今艰难处境而心伤。只是他也知道如今已非当日，皇祖母病体未愈，她难免心焦心绪不宁。
于是故意挑起话题问道：“阿姐你是怎么做到，让自己显得和我一般大的？”
梁柒听得他问，努力压下烦杂心绪，道：“把刘海剪了，加上小宫人的头型，便已经添了些稚气；我把睫毛也剪短了，加上行至多些孩子气，也就差不多了。”
“也是皇帝太过自负，只顾着和我说太皇太后的事情，也就不能仔细打量了。”婉容嬷嬷也接话道，除去见过梁柒的皇帝，殿内的王喜是在后面伺候，梁承月还是个孩子，也都不在担忧范围内了。
“姐姐真是好手艺！”对于女子妆容一事，身边没有亲近女性长辈的梁梓，了解的还真不多。不过他素来善于画技，这妆容也算是相通，他详细打量几眼，倒也是能看出些门道来。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得远方隐约有钟声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敲得人整个心都在无尽的往下落去。
明明知道是那个结局，但梁柒却不愿意承认，而是屏住呼吸，一声一声的去数。
十三、十四……十八……
二十七声，为一国之后薨逝。
梁梓看向自己阿姐，已经红了眼眶：“阿姐，是皇祖母……”
她张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太皇太后……薨逝了！”婉容嬷嬷长长的叹口气，那口气之后，她一直提着的精气神好像一下子就没有了，又好像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不少：“……她，也算是圆满了。”
这一生，太皇太后先送走弟弟，再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孩子，后来，她又差点送走了晚年最宠爱的晚辈……她是大歧最尊贵的女人，却饱受着这个世间对女人所有的磨难。
幸而，最后那一刻，她曾放在掌心的明珠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她也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自己最后的心血予仇人以重击。
***
太皇太后最近身体有疾，太医院也早已有风声传出，她命不久矣，多则数月之数。
因此权贵家中得到消息的，料到家中适婚子女要守一年国丧，禁绝婚娶；皇帝原本今年也要大选的，如今也要推迟一年了。
他们早早做了准备，订了婚约的看能不能在这段时间把婚成了；没有订婚约的要将适婚女子送进宫去，只是这才不到半月，宫里就敲响了丧钟，打算都落了空。
不过好在一年时间不算长，还能等得起，因此放下心来，嘱咐家中换上丧事装扮，有品级的带上妻子老母，没品级的自己进宫，为太皇太后守灵去了。
只是在进宫守灵的路上，这些大人们忽然听闻了一个消息——据说太皇太后突然传出死讯，都是因为被萧太后气的！这萧太后原本是冷宫妇，后来母凭子贵成了后宫之主，可她不知道怎么的动了歪心思，专门去蓬莱阁说了不好的话，把病重的太皇太后气死了！
一时间朝臣们议论纷纷，虽说这是皇帝的生母，可孝顺婆母是人伦大事；太皇太后又是钟家贵女，历经三朝皇帝，辅佐朝堂免大歧动荡，如今传出这样的事情来，难免让人心惊。
这消息是从朝堂命妇那边传过来的，妇人们再和自家男人一说，这还没到宫中呢，大家全都知道了！
人心猜测时反而最易乱想，因此这流言一起，这些臣妇们都在揣测，只怕是前些年被太皇太后这个婆婆压抑很了，现在才在婆婆病重时猖狂起来！
年轻的臣妇们自觉能体谅萧太后这个做媳妇的，但也觉得她太心急了些。
年老一辈的老夫人们，曾经历过以前那些动荡的岁月，她们看着力挽狂澜的钟太后，更为敬重她；再说都是做婆婆的，对待这个传出来的消息虽也知道可能有隐情，但心里大多都有些瞧不上萧太后的人品。
鎏金宫中，梁栎正在守灵。
他虽是皇帝，可太皇太后是他皇考元妻是他皇父生母，这三天断食、一月斋戒、白日热孝的规矩，他都必须守。
昨日傍晚太皇太后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萧太后离开后又去了钟太后的宫里，谁知道没几句话，太皇太后忽然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
虽然偏殿里一直有太医轮守，太皇太后倒下去之后，外面的大宫女剪秋描冬一个进来照看太后，喂下太医准备的急救药，一个去找了太医过来看诊。
太医一进来看着躺在软塌上的太皇太后，当时就是脸色一白，诊脉之后，一面叫人通知皇帝陛下，一面则是赶紧施针救治。
描冬看出他的暗示，强忍着战栗，没有派小太监去叫人，直接叫了殿门外的朗卫去请皇帝过来。
饶是朗卫武功高强，拿着令牌畅通无阻直至爱元宫传达了信息，当梁栎到达蓬莱阁外的时候，里面已经传出了宫女和太监的哭声。
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住了，好像头上拎着的那根线断掉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消失了，可他还来不及回过神来。
在王喜的提醒下，他下旨派人去敲响了许多年没有在宫中响起的丧钟；宣召礼部进来，将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告示天下；又要派人去为太皇太后装殓……
各种事情好像全部都在一起，实在是太忙了，忙的他有些莫名的慌乱。
所以，在守灵时，王喜突然告诉他外面关于萧太后的流言时，梁栎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谁？”
“陛下，外面都在传，说是太皇太后之死，是因为太后娘娘。”说来王喜能听到传言，一面是因为他本来就要替皇帝听一下这后宫暗藏的声音，二来，确实是这些流言如今甚嚣尘上。
从后宫传出只言片语，到了朝臣之中，变成了流言纷纷又回到了后宫。
“愚昧！那是朕的生母，怎么可能……”他忽然就想起来，他昨夜他匆匆赶去蓬莱阁，却连太皇太后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现在回忆起来，当时自己母妃，好像就跪在一旁，整个人看上去慌乱不已。
可是，昨天处置姚渺的时候，母妃不是被送回去了吗？怎么后来又会去到蓬莱阁？
“你去查一下，是不是太皇太后召见了太后。”昨夜太过匆忙，他只来得及派人把母妃送回去，当时来不及深究母妃为何会在那里，如果早知道会有如此流言，他定然会提前善后。
毕竟，那是他的生母，她的声誉，必然会影响到自己——论感情，这个在冷宫中只顾自己，却不曾照料他的生母，他对她并没有太多感情。
如果，这次的事情，是太皇太后故意把母妃召见过去，那有些事情就很明显了。
王喜应答一声，叫自己的小徒弟在这里伺候陛下，自己去亲自查探去了；这些事情别看不大，但是事关两朝太后，他只能自己亲自来办。
**
时间还早，臣子们正在陆陆续续到来。
王喜退下去之后，灵堂里好像只剩下梁栎一个人。
跪了一夜，水米未进，多年养尊处优的身体其实有些吃不消。
可是这样也好，给了他一定的时间去思考；身体上的不适，反倒让有些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觉得很奇怪，这段时间，好像他安稳了数年的生活突然就被打破了。
这些年，太皇太后虽然退居蓬莱阁，让一直被她影响的自己终于松了口气，可是好像突然之间，她就去世了；自己最为喜爱的姚妃，这些年，他们之间愈发亲密，她也陪伴自己度过了许多时光，他却突然发现这个女人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还有皇妹与驸马，这对在皇族里有目共睹的恩爱夫妻，如今两人之间却横亘着巨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人为还是天意？
是天意的话，是她回来复仇了吗？
梁栎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他发现自己有些想不起她长大之后的脸了，却能想起两人小时候，那些从小一起度过的岁月。
真是奇怪，过得越久的事情，却能记得越清晰。
可是他不后悔，不后悔牺牲她，这是一个皇帝必须要走过的路！他，绝不后悔！
***
太皇太后丧钟敲响后，梁柒耳边所有的声音好像就突然远去了。
她是扮着小宫女和婉容嬷嬷一起出宫的，这个小宫女真人自然是存在的，但是前段时间在宫里得病死了，婉容嬷嬷压下了她的死讯。她有一个同胞妹妹在杜若府上，所以她才能借这个身份跟着出宫，只等有机会，和这个宫女的妹妹调换身份就能回去。
原本，两人调换是越早越好的，毕竟夜长梦多。
可是，太皇太后突然传出了死讯——就算心里已有了预感，可是钟声响起，所有的思绪顿时都成了空。
琅琊王府上的管家派人更换了府上的装饰，然后给众人准备了丧服。
临时布置的灵堂里，梁柒和梁梓直挺挺的跪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婉容嬷嬷年纪大了，可她却没有休息，只是歪坐在一边，烧着纸钱香料：“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离开娘娘……也没有想到，她会走在前面……”
年岁渐长后，她反倒打定主意，反正一辈子都是跟着小姐的，她走了，自己也跟着走了。
可是没想到，因为公主的事情，自己被娘娘送了出来，让她代替她照顾小梁梓。她既然奉了旨意，答应了小姐，那么，她就要遵守诺也，要做好这个长辈的职责，照顾好这个孩子。
因为身份的缘故，梁柒跪在后方。她低着头，却没有哭，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风在脑海里在心底在身后飕飕的吹。
这天，可真冷啊！
等得一夜过去，梁梓叫人送了些参汤进来，梁柒那碗喝的干干净净，婉容嬷嬷那碗她也喝了小半。
不一会的功夫，跪坐着的婉容嬷嬷，靠着桌腿沉沉睡去，接着便有大力的婆子扶着婉容嬷嬷去休息。
进宫的时间到了，梁梓站了起来，先去换了丧服，然后回到灵堂，又朝着临时做成的牌位磕了头。
“阿姐，你保重。”他声音很小，怕被旁人听见。
可这话还是要说，他进了宫，便要连守三日，一时无法回府。他安排人给婉容嬷嬷送了安神药的参汤，也是有这个顾虑，一来她年纪大了，熬夜之后不好再跪一天，怕她熬不住；二来，只有婉容嬷嬷才能劝住阿姐，所以必须要在自己离开前，让婉容嬷嬷先休息好。
至于阿姐，他劝不住，也不能劝阻她的孝心，只能说一句保重。
“王爷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嬷嬷的。”她回以自己的承诺，她会照顾好嬷嬷，也会照顾好自己，而他，要照顾好自己。
她未来还长的很，人总是会往前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1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