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悠悠的往前行驶, 微微有些晃动, 但是让人安心。窗外的有阳光透进明纱窗帘，落在车里是细微的光芒, 然而并不显得昏暗。现在七月中旬, 天气微热, 车内虽说有些闷, 可是也有清风透过纱帘徐徐拂面，却是正好。
梁柒借着这微光看着眼前的人：“你是不是……”说到这里, 她忽然忍不住抿嘴笑了：“你是不是要告诉我, 你什么东西都是略读过两本书的？”
他居然也跟着笑了：“差不多。”
他到底还是客气话，谁人不知道海南杜家大公子聪明绝顶惊采绝艳，即使是远在海南一隅, 也有许多人都听说过杜家公子神通之名。与他相处到现在，他总是一副十分镇定的样子，从来不见他有任何慌乱。不管对方是谁, 谈论的话题是什么, 他都是最好的对象。
“你会猜谜会诗词会医术，现在还会相马……你还有什么会的，不如一并告诉我好了？”
他眼神灼灼，很难想象这样儒雅清隽的人, 眼睛会这样亮：“那你先告诉我，我为何要一并告诉你？”
她的手，还陷在他的掌心。
温暖而炽热，连同她的心一起, 被缠绕在名为杜若的甜蜜里。
马车里气氛很好，梁柒只觉得，心底有个位置，在一点一点的被他攻陷，填入了眼前这个风姿俊雅的人。他问得这么直接，她一直以为杜若这样温柔，感情来时难免有些优柔寡断，可是不曾想他比她以为的要勇敢得多。
她不想回避的，可是，他们之间，她是那个有秘密的人。有些事情，终究容不得她太勇敢。
似乎是害羞的样子，她别开脸避开这个话题：“你刚从宫里回来？”
“恩，皇帝选秀，南方战役……许多事情都是要测算时日的。”他知道她是在回避的，可是却没有过多的逼迫她，心底也许是有失望的，却没有表露出来。他注意到她眼底微微的诧异，不由有些失笑：“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如今正任职钦天监。”
她也有些尴尬：“我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和我说朝廷的事情。”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国家大事，和她一个女人家的说起，总是不太好的。
“没关系，反正这些事情马上就会在民间流传，我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干系。”他摇摇头：“而且，你既然问了，我就不想再瞒你。”
他越是这样说，她越觉得羞愧——她就是那个恶名昭住的聿和公主——可是怎样去开这个口承认？她从来不是因为这个身份而羞愧，只是，她不想被他认为，自己一直在欺骗他罢了。她有时候也怀疑过，天下传诵如此聪慧的杜家大公子，难道真的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陛下如今忙得厉害，我也跟着多做些事情，今日一过，怕是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找你了。”不由得将手里柔嫩的手掌再握得更紧些，杜若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选秀的事情也迫在眉睫，许多世家都已经在训练家中女儿的礼仪规矩，准备入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关注此事，等着此次为陛下选秀……就在前两天南方传来战报，泊国又再度来袭……我只恨不能亲上战场抵御外敌，只能留在汴津等待战事消息，不免惭愧。”
她不过许久没有进宫，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选秀一事，不过是拉拢百官的一个局而已。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纷纷出手，不过是想借此机会为本族寻求新的棋子送到皇帝身边。这件事不比其他，她是局外人，不好出手。梁栎也知道这一点，这才许久都没有召她入宫见驾。
可是，泊国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正有些疑惑，可是杜若那边却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他有些歉意：“我说这些事只怕是让你听得厌烦了吧？”他拿拇指摩挲着她的指腹，缓缓的，像是无意识的动作，指尖独特的纹理落在柔软的指腹间，忽然就生出一种旖旎的风情来：“我自小除了家中长辈外，少与女子相处，更遑论是与……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听些什么。”
被掩在胸腔不曾吐出的字眼，无需说出，她便明白是什么。面孔微热，连胸口处都是暖的，可是又有些想笑，这样无所不能胸有成竹的杜蘅芷，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会像自己一样微微的慌张吗？
“我……”她张口，却不防马车忽然停下。
因行驶速度极慢，车子晃动得并不厉害。可她正和他说话，没有防备，坐着的身子还是不自觉往一边歪了一下，一只手极快的伸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脸颊贴着的，是光滑细腻的布料；鼻息间弥漫的，是他身上略带清苦的香气；耳际听着的，却是一声一声的心跳——马车外所有的动静与声响全部化作了虚无，在她眼前呈现的，只有这个男人的怀抱。
这样温暖，似乎给予她安定庇护。
这样真实，似乎能让她遗忘不安。
……
霍步轩连同几个部下正骑着马晃晃悠悠而来，远远看着对面行来一辆马车，他眯眼一看，有些眼熟：“那不是司天丞杜若的马车吗？”
跟在他身边的正是霍家军有名的谋士袁雍凡，他细细一打量，认了出来：“正是司天丞的马车。”
“呵，这几日皇帝宠他宠得和什么似的，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放他离宫了？”口气轻佻，眼神迷离。霍步轩眼睛一眯，打马就打算迎上去。
“公子，这里还是大街上，公子还需注意人多口杂。”到底还是袁雍凡老练，微微抱拳，制止他不当的言行：“公子莫要小瞧了这杜若，他虽说只是个六品官，可谁都知道他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虽说现在杜家藏于海南一隅，看似不理世事的样子，可看如今杜家下一任家主入仕为官，足以见他们以后的打算。况且若是真论起来，杜家和武帝征战天下到如今已逾百余年，整个大歧也只有钟孟萧秦四大家可与之相提并论。”
“我知道了。”他看似是听见去了，然而嘴上这样回答着，脚下却是一夹，飞快的策马往杜若马车奔去。
他的马是好马，又奔得急，直至到了马车很近处这才一提缰绳，引得身下的马儿一阵嘶鸣，蹄子朝天，身子猛地提高向后仰，差点绷直成一条直线。
幸好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人，这才没有伤亡。
给杜若赶车的马夫是个粗壮的大汉，眼前的奔马跑得这样迅猛，可是他却眼皮都不曾跳动一下，稳稳当当的将马车停了下来。不过毕竟是猝不及防的停止，还是引得车身微微晃动了一下。
远处的袁雍凡阻止不及，看着霍步轩提绳就冲了上去，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招招手，带着身后几个小兵也跟了过去。
霍步轩微微抱拳，有些愧疚：“一时不慎，步轩差些惊扰了杜大人，真是抱歉得很。”
“无妨，只是街头多百姓，还请霍将军日后多放缓速度才是。”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伸出，掀开半扇车帘，露出杜若半张俊秀的面容：“霍将军如若没有其他事宜的话，杜某家中还有些俗事，要先行一步了。”
说着就要放下纱帘，准备离开。
“慢着，”谁知霍步轩却是将手一抬，仍旧笑眯眯的样子：“杜大人莫不是有美陪同，就不愿与步轩多说只言片语了么？”
杜若眼眸一低，这才发现有不属于自己的藕荷色裙畔一角正拢在自己膝上。他原不过想着，自己和九九独处一室，虽说是问心无愧的，可方才九九被自己拥入怀里勾到了发髻，现在发髻稍散衣角微乱的，总不好被外人看见的。可是现在他既然出口问了，他抬眼微微一笑，口气疏离却挑不出任何失礼的地方：“霍将军说笑了，将军说话幽默风趣见解独到，能与您相谈自然是杜某的荣幸。只是杜某如今正有公务在身，不便与将军长谈，还请见谅。”
霍步轩眼神一凝，口气却不似之前那样带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了，反而真像是朋友之间的亲切交谈的样子：“如此，步轩只好下次再与杜大人相约已叙了。杜大人，请。”
他牵马让开，伸手，像是专门为他们开路的样子。
“多谢霍将军。”杜若放下帘子：“聚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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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柒微微别过身子，将散乱的发一点点拢好，再将衣襟整理好。转过脸之后，这才发现他为了避嫌，正将注意力放在另一边的窗外——只是纱帘还是掩着的，也不知他是在看些什么风景。
“你骗他了。”梁柒笑着指控，脸颊却还是带着些红晕的。
“你是说我告诉他还有要事在身？”收到肯定的回复，杜若狭长的眼眸轻抬，长长的睫毛像是一管管轻羽划过心头：“我不曾欺骗他的，难道送你回去算不得要事么？”
“呀，你一说我这才注意到，我还没和你说我要到哪里去，你这一路马车是往哪里去的？”真是有些丢人，上车之后居然将要办的事情忘了个大半，连自己要去的地方都不曾交代。
“我让聚海随便走走，你现在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梁柒掀开帘子，探头往车外看了，发现果真就在方才上车的隔壁街上：“这样，我有事要去趟闻声阁，不如你送我过去吧！”
“好，”他低声向外吩咐一声：“聚海，去闻声阁。”
梁柒下车的时候，发现杜若居然也跟着下车了。
“你怎么也下来了？”
“你说巧不巧，我正好也有事情要来闻声阁询问，既然一起，我刚好还能再送你回去。”
他既然是有事情要问，她自然不好再多过问。两人一起到了柜台的景玉那里，景玉看见他们二人同来，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是很快就制止住了。
尽职尽责的叫了小厮婢女过来，送他们二人去各自的房间。
给杜若带路的是小厮魏紫，袍角绣一朵盛开的魏紫牡丹。
“九姑娘请随婢子这边走。”站在梁柒跟前的却是老熟人葛巾，她指间缠着的，依旧是玉清境清微天的牌子，她率先走在前面。
依旧是穿过层层叠叠的厚重缎子门帘，七拐八绕的，便渐渐分不清方向。
“九姑娘，阁主就在屋内等您。”葛巾将玉清境清微天的玉牌挂在门上，伸手替她将门推开。
屋内的布局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仔细去看，就发现装饰更为华贵些。堂堂闻声阁的阁主贺远洲，正穿得富丽堂皇的，斜倚在太师椅上喝着香茗，看见她进来，只斜挑了一下右眉，便不再有动作。
看不惯他那暴发户的样子，梁柒挑剔的睨着他身上金丝绣大朵牡丹的金色袍子，愈发觉得有些碍眼，说起来，他这一身荣华的样子，和自己的小舅舅花哨装扮，还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哟，几日不见，你倒是愈发富贵逼人了？”
一面说着，一面还伸手去碰他挂在脖子上的一串玉珠，啧啧，上好的和田玉，他还真是舍得呢！
“别弄脏了我的玉！”贺远洲一伸手拍开她的爪子，放下杯子，拿起玉珠放在唇边吹了气，一颗颗的擦拭起来：“我说，你怎么和杜若一起来来了？”
梁柒故意转移话题，一脸嫌弃的皱眉嚷嚷：“你别那个动作，看着和宫里那些老不死的太监没什么两样！”
贺远洲也觉得自己有些夸张了，悻悻的放开手上的玉珠，也不想再装了，站起身走到梁柒面前，伸手点着她额头：“不要转移话题，说，怎么和杜若公子一起来了？”
她就知道，怎么今天她忽然来这里，他就像未卜先知一样等在屋里，只怕是在哪个角落看见她和杜若一起下了马车，这才专门等了自己过来。
“恰好遇上了，便一起来了。”
“不会就这么简单吧？我可看着你下车的时候，他是牵着你的手扶你下来的。”贺远洲一副贼眉鼠眼的表情，三八兮兮的眯着眼笑起来。不过很快将贱兮兮的贼笑表情收了，做出很正经的样子：“不过依我看，你们之间最好还是不要发展太快才是。”
梁柒不说话，径自去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低头研究玉石桌面上的暗花。
贺远洲不放弃，又跟上来挨着她坐了：“你不高兴我还是要多嘴的，你到底是大歧的公主，虽说是受宠无限，可婚事你怕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再说我看这杜公子虽说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可连我都打探不出他们杜家的具体消息，总觉得这样深不可测不好把握的人，不是很适合你这样的性子。”
“那你的意思，适合我的该是什么样子？”
“九九，可是你要我说实话的啊？照我说啊，你以后要嫁的人，也不必要什么无双容貌，也不需要才华横溢，也一定家世如何——反正这些东西你都有的，你只需要找一个听你话懂你的人，也就差不多了。”他的口气像是调笑，表情也是贼兮兮的，初一看就像是个开玩笑的。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叹口气，那样恨不得称得上是忧国忧民的苦闷表情，就不得不感觉此人是真心为你着想：“我跟着你走了这么多年，也看见这些年付出多少，只愿你下半生简简单单，不必猜忌不必怀疑，这便是最好。”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最了解她的人。梁柒不由得苦笑，她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没有秘密：“我觉得，你倒是挺合适的。”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贺远洲眉毛一扬，差点跳起来：“那可不行，我还想着荣华富贵天下无双，以后进入朝堂大展宏图呢！”
知道他是在说笑安慰自己，梁柒却不得不承认心情放松了许多，直接和他说实话：“我也不瞒你，我是喜欢他的，也确定他也是喜欢我的，可是我现在都不敢想以后会如何——他不知是不是当局者迷，到现在，好像都不知道我就是聿合。”
“真的？”贺远洲一扬眉，有些诧异，不太愿意相信当初所见便机智过人的杜若公子会猜不到她的身份：“他可是和聿合公主是见过多次的，还认不出你？该不会是骗你的吧？”
“我也是当局者迷，无法去探寻真假。”话出口，梁柒不禁苦笑，说到底，她也是怀疑他的。他与她之间，横亘着秘密，她对他还存有猜忌，这样的感情，真的能长久下去吗？
他伸手替她倒了茶水，放在她跟前：“你若真是喜欢他，便找了机会和他直说便是，总会有结果的。”
“贺远洲，让你这样一个年届三十五岁尚无人问津的大叔，来替我解决感情问题，还真是惭愧得紧哪！”她苦中作乐的取笑他，不要以为她没有看见，他给她倒水，桌上一圈白玉杯，他偏偏用的是他用过的那一只！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送上！
老规矩，各种球~~球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