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思坐在刑侦支队的询问室里，面前小桌上放着纸杯子里盛的茶，一股纸被热水泡涨的怪味,他还是一连喝了三四杯。冷汗直冒，室内的空调明明是关闭状态,他却觉得有个出风口对着他飕飕地吹冷风。
这是他第二次跟警察们打交道,上回是在波特兰,他的同行领导被景山海打劫了。总之只要迈进警察局这个门槛,一准没有好事。
在那个阴暗得可媲美墓**的别墅中,林明思发现有个人倒伏在楼梯上。他没有细看退了出去，随后景山海拨打110和10报警。不幸的是，当急救医生赶到现场时,发现楼梯上的那个人已经死亡。
林明思低下头，小桌子上放着几张照片,是刑警拍摄的死者面部照片及部分物证照片,拿过来让林明思和景山海分别进行辨认的。死者是个女子,看起来很年轻,说不定和江烨淑年纪相仿——但绝对不是江烨淑,是个陌生人。
死者不是江烨淑,林明思松了口气,但心情又莫名沉重。询问的警察告诉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一众痕检专家已经对现场进行了勘验检查，并对附近区域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凶手具有反侦探意识，现场很干净，除了遗留在脚垫上的手机，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线索，江烨淑（无论是活人还是尸首）都不在现场及以现场为中心方圆数百米之内的地方。
现在，江烨淑被列入了失踪人口名单，她的情况不容乐观，只是没有发现尸体，证明至少还有希望。
而楼梯上的这名死者身份尚未得到核实，死因初步判断为割喉导致的失血过多。目前现场勘察的法医只能确定一点，她死亡的时间与景山海和林明思发现她的时间不足一个小时。也是说，如果林明思早一个小时进入别墅，死者也许还没有死，他甚至有可能和凶手打个照面。
这个结论让林明思觉得十分难过。他下了大巴之后，打出租车赶到小区实际上浪费了不少时间。假设他不闹别扭，让景山海去汽车站接他，或许能更早一点发现这桩凶杀案……
可是当时谁又能想到这个因果呢？那时候，他最为担心自己归来是中了景山海的圈套，他会再度回到那个白色的地下室中去，噩梦中的一切都会成为真实发生的。
林明思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见状，坐在他对面做笔录的刑警扯了一张餐巾纸递给他。
刑警询问了林明思一些常规问题，诸如为什么会想着去那座别墅看看，最后一次和江烨淑见面是什么时候，知不知道江烨淑和什么人结过仇或是有感情纠葛。他和景山海是被隔开询问的，估计问景山海的也差不多是这些问题。林明思一直在犹豫，他要不要把景山海曾经非法拘|禁过他的事情说出来。
警察坐在他的对面。这真的是一个绝佳的报警机会，曾经他在白房子里天天期待着有这样的机会。可是……
景山海曾经对他说：“明思，我可以追你吗？”
景山海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想到，应该是这个人了。”
景山海说：“好了，没事了，我来照顾你。”
林明思咽下一口唾沫。他景山海，至少曾经过。尽管到了现在他也在迷惑，他的是阿山，或者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人格。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任何线索都可以说。”询问的警察望着他。这名警察有一双浅色的眼睛，目光非常犀利，和景山海截然不同的犀利——景山海的目光似乎能将人穿透，而警察的目光则将人冰冻住，无处遁逃。
“没有了。”林明思说。
他从刑警支队走出来的时候，景山海正靠在门口，低头等着他。他看着景山海，景山海转过脸也望着他，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也不知道江烨淑出了什么事。”景山海说。“他们”应该是指的警察。
林明思没说话，他低头望着水泥地面。景山海走到一边去，点起一根烟，他抽烟的样子很优雅，烟雾喷出来遮住了他的脸，使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看起来十分忧郁。
“江烨淑不会有事的，她很聪明。”景山海轻声说，不知道是安慰林明思还是安慰他自己。只是这种安慰无济于事，如果江烨淑真的没事，她为什么会杳无音信？
“虽然我曾经差点伤害过她……但我不希望她出事，真的，”景山海说，“我不能想象她是怎么被一个凶手杀掉，拿走她的手机，直到现在，都还找不到她在哪里……”
林明思依然保持沉默。他想要转身离开，但是却没有勇气。
过了几分钟，景山海将烟头在一旁的砖墙上捻灭，随后望着林明思：“明思，跟我回去吧。”
林明思摇了摇头：“我有地方住。”
景山海叹口气。他伸出手，像是要触碰林明思的模样；林明思往后退了一步，景山海收回手。他垂下眼睛，现在林明思也有点疑惑，展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格，究竟是谁？
“那你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跟我联系……”景山海说，“还有……对不起。”
林明思转过身朝街道的一头匆匆走去。夜风吹起他衬衣的领子和下摆，他尽量把脚步放快，又避免着会因为种种复杂情绪的交织而跑起来。他不希望景山海看到他狼狈逃走的背影。
天色全黑了，林明思看不清前方的路。他给一个大学同学打电话，在那个男生家里凑活住了一晚上。
之后该怎么办？林明思不知道。尽管他的同学客气说“多住几天没关系的”，但他的潜台词分明是“没事你快滚别害得老子的女朋友都不敢来了”。
他将再度无家可归。
第二天上午，在林明思犹豫要不要主动联系景山海的时候，有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来电，他接起来，那头的人说：“你好，我是刑侦科的周辉。”
周辉，周警官，是昨天询问林明思时眼神很犀利的那个刑警。近来连续发生的这几起割喉杀人案让他压力很大，因此联系林明思，想要再多了解一些情况。
林明思接到电话后匆匆赶到了市刑侦支队，他以为景山海也被叫过来进行后续询问，但询问室里只有他和周辉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的两边，桌子上堆着一大沓纸张，似乎在林明思来之前，周辉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看材料。
“我们调出来了江某某的通话记录，”周辉说道，林明思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江某某是江烨淑，“失踪前半个月，她的通话记录都没有什么异常，基本都是联系宾馆、饭店，还有是和一个大学老师联系。”
林明思不解地望着周辉，周辉揉了揉太阳**。
“这个大学老师叫潘磊，昨天我也询问过他。”周辉坐直了身体，他的目光冰冷如剑，“我需要侧面证实一下，江烨淑和潘磊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明思被问得一怔：“他们俩……很正常的关系啊？江烨淑去联系潘磊给景先生做心理咨询，没有其他什么关系了，朋友都算不上。”
“景先生？”周辉开始哗啦哗啦地翻开他面前的纸张，“昨天和你一起报案的那个人吧？景山海？做心理咨询？哦，难怪我觉得他这里有毛病。”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听到周辉说景山海的坏话，林明思居然笑了起来。
周辉随后又问了一些问题，都是围绕着江烨淑的社会关系展开的。林明思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对江烨淑的了解比想象得要少很多。江烨淑有什么好，有没有同性的好朋友，哪个男生对她有好感，她平时喜不喜欢体育运动，喜欢哪种运动，喜欢哪支乐队，哪位作家的书，林明思全都一无所知。
他现在觉得，江烨淑搞不好和潘磊都是无欲无求的那一类人。
“我不知道她出事了没。”林明思摇头，用嘶哑的声音说。
“我感觉没有。”周辉说。林明思抬起头望着他，周辉忽然间笑起来。
“我感觉到的，刑警的第八感，”他用手中的中性笔敲了敲额头，“凶手不怕尸体被发现，他甚至有点炫耀的意思，希望尸体尽快被发现。”
林明思恍然大悟，却觉得更加不可置信：“你是说，江烨淑现在是嫌疑人？”
周辉摇头：“说这个有点违反规定，所以你在外面不要跟其他人讲。一开始我们确实怀疑过她，但对比受害人身上的约束伤，法医判断凶手应当在几秒钟之内把受害者控制住，所以凶手的力气和体型都应该和受害人有悬殊的差距。江烨淑身高16厘米，体重不足50千克，不符合这一条件。”
林明思轻轻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放松还是更加紧张。
“我们还调取了江某某的账户的银行流水，她在一个月前取出了五万元的现金。据你所知，她取这笔钱干什么？”周辉问。
林明思摇头回答不知道。实际上他是知道的，这钱用来两个人跑路。但是五万块肯定没花完，江烨淑手里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她平时有没有购买奢侈品，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
“没有。”林明思说，这个他倒十分肯定。
周辉低头看了看手表：“你看，这说起话来都忘了时间，该吃午饭了。这样吧，我请你去门口吃炒菜。”
“不用了。”林明思站起身，但周辉已经笑嘻嘻地拦住了他。
“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得请你吃饭，走吧。”
他的眼睛看着林明思，让林明思觉得无法拒绝。(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