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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回塞外雪侵凌肌骨 穹庐火驱赶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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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怀晋、惜幻在悬翁山抚琴祭奠刘琨英灵后,北上逃往代国。怀晋恐缉捕他的公文很快传到,不得不加快赶路,但恐惜幻初次骑马,身体吃不消,过一会儿便问她累不累。惜幻虽然胯下疼痛,腿脚酸胀,但她这些日同怀晋一起已经有所察觉,知道若说实话,怀晋必要想方设法为自己解除苦痛,少不得又要耗费精力,便扯谎说不累,不辛苦。心想:袁大哥接我去他家时,在牛车上曾说扯谎未必就是坏事,彼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终于明白。怀晋虽得她应承,仍不放心,未及日落,见有市镇,便早早过去找客栈投宿。

二人在客栈住下,吃了晚饭。怀晋问惜幻腿疼不疼,惜幻仍说不疼。怀晋便道:“惜幻,你以前从不说假话,为何现在学会扯谎。我幼时初学骑马,半日下来,身上各处尽皆疼痛,你难道比我身体更加强健。”

惜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坐在那里低头不语。怀晋见状,知道她果然说谎,走上前去安抚道:“今后若有不适,一定告诉大哥,不可再说谎了。”

惜幻抬头望着他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我说了实话,大哥就要辛苦,我不想大哥辛苦。”

“大哥身体很好,不会辛苦的。”言罢,怀晋便让惜幻在此等候,自己去向店家要了木盆,热水,为她浸泡腿脚。之后,又让她上床躺下,为她按揉疼痛之处。惜幻怕怀晋辛苦,不一会儿便道:“大哥,我现在不疼了。你也去休息吧。”

怀晋又为她按揉一阵,方才自去休息。

翌日清晨,怀晋早早醒来,见惜幻仍在那里熟睡,知她定是疲累,便也不去叫她,由她睡到天光大亮方才起床。二人吃过早饭,复又上马赶路。怀晋虽不想惜幻辛苦,但此时要躲追杀也是无法,惜幻却主动说:“大哥,你让马快点走,我已经习惯了,腿脚不疼了。”

怀晋便加快速度。一路行去,人烟越发稀少,地上也越来越荒凉。这日再没见到市镇,饮食便吃些所带胡饼,晚间再次露宿荒野,好在燃起篝火很是温暖,又有毛毡可以御寒。只是两人不能同时休息,必须留人值守。惜幻这次死也不肯睡,硬要怀晋先睡,说等到自己困倦再将他叫醒。怀晋想未来还有许多路程,自己若一直不眠不休,挺上两三日尚可,再久恐要累倒,却更麻烦。便不再同她争执,只让她待火堆烧到一半,就将自己叫醒。又用绳索系缚在两人腰间,这样一来,惜幻若是打盹困倦,他便能知道。如此还不放心,又取出悲回风,放在惜幻身旁,叮嘱她见到任何异动,即刻弹奏琴曲,这才躺下休息。

惜幻怕惊醒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坐到十分困倦,还是不想叫醒怀晋,便用左手拇指去掐自己的右腕,待右腕上全是月牙红印后,又用右手去掐左腕,这时怀晋却自醒了。他留惜幻值守心中并不踏实,睡眠很轻,醒来见惜幻在那里掐手腕,赶紧起身拉住她道:“惜幻,我让你待火堆烧到一半便叫醒我,现在都快烧尽,怎的不叫。”说着,撩起她的衣袖,看那腕上红印。惜幻拼命要抽回手腕,不让他看。他却拉着,为她揉那些红印,又命令道:“再不许这样了,你若不听话,以后大哥不让你值守了。大哥便是永远不睡,也不许你掐自己。”

惜幻听他说得果决,不敢再执拗,生怕他将来真的不睡,赶紧点头应承。怀晋让她去休息,自己找了些枯枝、干草添旺篝火。

如此,二人又奔行三日,这一日午后来到雁门关东侧的代县。怀晋知道代县是出赵国前最后一处可以修整的地方,便早早在此投宿。晚饭前,怀晋带着惜幻去市集买了许多胡饼、又买了一只更大的水囊。惜幻好奇地问:“大哥,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为什么还要再买?”

“明日出雁门关,到了塞上,恐怕水源稀少,且不知要走多远才能找到提供饮食之处,我们须多准备些饮食。塞上风寒,还要再买些厚衣服。”言罢,又带惜幻买了些皮衣、皮裤,这才带着所购之物回到客栈。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二人早早起身,用过早晚,便向县城以西的雁门关奔行。行了约莫三十多里,见周围峰峦叠蟑、山崖陡峭,关墙雉谍密集,烽猴遥相呼应。惜幻见山峦上绵延不绝立着一堵似乎没有边际的高墙,便问怀晋是什么。怀晋告诉她是万里长城,是抵御胡戎进攻用的。上面一个个城楼是烽火台,如遇敌人进犯,燃起烟火,顺次传递下去,很快便可将消息传遍防线。惜幻听他讲好奇地问:“大哥,既然万里长城可将胡人挡在北方,为什么长城南面还有许多胡人。”

怀晋苦笑道:“万里长城虽然高大坚固,可以阻挡胡戎铁骑于一时,但这城里的皇帝却不好好治理国家,以至民心大失,为胡戎进犯,最终丢了江山,逃到江南。”

惜幻惋惜地叹道:“这样说来,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建的长城,并没有发挥作用。”

怀晋也叹口气道:“半百帝业,亡于内乱。所谓胡戎攻伐,皆为托辞。”

二人慨叹了一番,催马来到关下。此时关内、关外虽属不同国度,但皆为胡戎寡族,羯人与拓跋鲜卑较少战争。守关的兵士最近并未接到严查命令,故此出关也不很难。怀晋只说去塞北贸易皮货,又塞给查验兵丁一些碎银,很快得以放行出关。二人却不知,就在他们出关的第二日,海捕公文便传到此处。那三名见过怀晋的兵丁看到公文上的画像,吓得头发倒竖,知道自己放跑了谋害公主的要犯,聚在一起合计绝不能让别人知道那人从此处关口逃走,否则三人性命休已。

抛下兵丁阴谋不提,但说怀晋、惜幻出关来到塞上,见天高云朗,山峦渐少渐低,视野越来越开阔,不禁心神舒展。只是北风强劲,刮在脸上竟如刀割。怀晋怕惜幻在马前多受风吹,让她换到自己身后,如此便可以自己身躯为她遮挡北风。

行到晚间,怀晋见地势变为丘陵缓坡,树木减少,地上覆盖的枯草只剩草根,想来之前定有胡人在此放牧。因牧草已被牲畜食尽,故此迁移到别处。如此看来,周围不会有人烟了,只得选了一处避风的土坳,聚集枯草、树枝,点燃篝火露宿。怀晋将皮囊中的水倒在此前买的铜壶中,架在火上温热,又烤了些胡饼,权当晚饭。饮食已毕,怀晋让惜幻先睡,自己值守。这些日露宿,怀晋因怕惜幻值守不叫醒自己,都是让她先睡,等到快天亮了,再叫醒她,自己小睡片刻。

此处树木稀少,野草也只剩根,怀晋值守时,不得不去周边寻些零散枯枝,以作燃料添进篝火。就在他走到稍远处时,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马嘶,赶紧回头,见暗夜里闪出几点绿色光斑。有两点从马匹身后窜到马前,正是一匹灰狼要咬马颈。还有两点正冲向惜幻。他吓得大叫一声:“惜幻,快起来。”随即抽出湛卢,脚下用力一点,将身体如箭般弹向篝火旁,手中湛卢剑尖直指惜幻身边两点光斑的中心。只听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剑尖已经挑了一匹野狼,抛向远处。

此时,惜幻也被马嘶和他的呼唤惊醒,看到周围许多绿色光斑正朝自己的所在聚集,吓了一跳,又听怀晋道:“快,取出瑶琴,弹奏《获麟》《刺韩》。”

惜幻赶紧依他所说,取出悲回风,抚琴奏出《获麟》《刺韩》二曲。就在她刚刚弹奏时,怀晋已将两条冲过来的野狼斩杀在地。这时,有几匹野狼正在撕咬他们的坐骑,怀晋冲过去将咬啮马颈的一匹野狼挑飞,又砍杀了旁边咬住马腿的两匹野狼,但更多的野狼冲了过来,砍了这条,那条又扑上。那匹马终于被野狼咬死在地,怀晋此时也救不了它。有些野狼冲向惜幻,可一冲到距惜幻身体三尺外的空地,便似撞到铁壁般,惨叫一声,颓然倒地,过一会儿挣扎起来再冲过去,仍被音障阻挡在外。这样,二人一人抚琴自保,一人仗剑杀狼,与群狼对攻起来。期间,怀晋听惜幻快将《刺韩》奏完,又命她弹奏《风雷引》《关山月》,如此,直到惜幻弹过十二首琴曲,怀晋终于将群狼斩杀殆尽。

惜幻听怀晋叫自己停止抚琴,方罢手抬头观看,但见周围全是野狼尸体与斑斑血迹,不禁吓了一跳。又看到他们的坐骑倒在地上,赶紧奔过去探看,见那马匹已然气绝,不禁伏在马身上哭了起来。她天性善良,这些日骑乘马匹又产生了情感,已当那马家人一般,此时见它惨死,甚是悲伤。怀晋心中也很难过,但想哭也无用便将惜幻劝住。

惜幻哭了一会儿,听怀晋劝解,渐渐止住。怀晋不忍马匹暴尸荒野,同惜幻挖了深坑将它掩埋。又想此处多有野狼尸体,恐会招来秃鹫,便收拾行李,从篝火中取出一根燃烧的枯枝,让惜幻举着。自己将其余柴火全部熄灭,用绳索将未烧尽的枯枝捆扎背负,带着惜幻走出约莫半里,这才重新点燃篝火。但仍担心再遇不测,不敢留惜幻值守。

惜幻此次用悲回风阻挡群狼,发现宝琴果然厉害,心中已有些沉着,便对怀晋道:“大哥,你休息吧。我已经不困了。我坐在这里,若见到周围异动,只须弹奏悲回风,你即刻便能醒来,我也不会有危险。”

怀晋听她此说,倒也稍稍放心,便用绳索系缚了二人腰身,方在篝火旁睡下,手中紧紧握着出鞘的湛卢。第二日醒来,见西南方向上空果然盘旋着许多秃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惜幻也已见到那些大鸟,问他那些鸟为什么聚集在昨晚他们初次露宿的地方。怀晋告诉它那些鸟是闻着野狼的血腥飞过去的,它们最喜欢吃动物尸体。惜幻听了也是一阵心悸。

此时没了马匹,二人只得步行。怀晋心中暗暗着急。他原计划去东北方向的平城暂住,准备干粮时,虽然留有余地,但也是按照骑马的速度计算,此时步行,恐怕不够。没奈何,他便将自己的口粮减少了一半。为免惜幻担心,每次都是自己拿取胡饼,不让她知道数量。

如此,又行两日,地表丘陵愈发降低,土地越来越平坦。一眼望去,旷野无际,仿佛前方永远都是这样的苍茫枯黄。期间他们见到一处胡人穹庐。怀晋在暗处探看,见那些人都带着刀剑,不似寻常百姓,便不敢紧接,只拉着惜幻绕过穹庐,继续北上。这两日再没遇到狼群,但怀晋此时却巴不得见到野狼。原来他们所带胡饼已然不多,若无食物接济,恐怕就要挨饿。怀晋打定主意,如果胡饼吃光,再找不到吃食,只有两种办法可用。一是挖出草根食用,二是将自己的鲜血滴在荒原,引来秃鹫,将其斩杀,烧熟充饥。万幸这附近除了有桑干河,不时还能见到一两处小水坑,虽已结冰,但怀晋用湛卢砍些冰块,放在铜壶中,架于篝火温化,便可补给清水。

这一日清晨,他见所带胡饼只剩三个,便让惜幻吃一个,剩下两个又放回包袱。惜幻不知干粮要断,见他什么也没吃,只饮了些水,便问:“大哥,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饿。”

惜幻听说,觉得奇怪,疑惑地看着他。怀晋为免她生疑赶紧解释道:“我昨晚吃得太多,现下不饿。你快些吃,吃完我们还要上路,就快到平城了。”

惜幻听他此说,赶紧将剩下胡饼吃光,同他收拾了行李上路。

这日天极阴沉,二人行了没多久,天空便飘起鹅毛大雪。惜幻从没见过雪,伸手接住,看那六出雪花晶莹剔透,瞬间融化掌中,便问怀晋是什么。怀晋告诉她是雪花,和雨一样都是天上的水变的。只是北方寒冷,雨水会在天上结冰,落下来就变成了雪。惜幻见四周白蝶飞舞,扑扑簌簌,极为欢喜,兴奋地在旷野上迎着雪花奔跑旋转,一边转,一边喊:“雪花,雪花,真漂亮。”

怀晋以往虽见过雪,但江南之雪只是零星冰点,不比塞外鹅毛,此时见到大雪也很新鲜。又见惜幻在雪地欢快地跑跳,心中一阵快慰,想二人虽然面临断绝食物的险境,但此时能够欣赏塞北雪景,也是人生乐事,且见惜幻美丽的容貌,衬着胡人皮裘,映着纷纷白雪,别有风情,一时看得呆了。如此,伴着瑞雪,二人说笑着继续前行。行了一会儿,怀晋觉得寒冷加剧,便从包裹中取出绒帽,各自戴上。

午间,怀晋怕惜幻知道断粮之事,给她一张胡饼后,推说找水,自己走到一边,用铜壶收集了一些雪。回来对惜幻说自己刚才装雪的时候吃过了。此时大雪,无法生火,怀晋运内力将铜壶温热,融化了雪水,但也只是微温。二人饮了水,又继续赶路。

行到午后,雪下得更大了,风也刮得愈发猛烈,风扬雪花,打在面上,便如刀砍。怀晋见惜幻似乎有些颓靡,问她是不是累了。惜幻回说不累。又走了一会儿,怀晋见她走路很是吃力,仿佛就要跌倒,觉得不妙,伸手到她额头一摸,感觉微热,又摸她手臂,很是冰凉,且还有些颤抖,不由吓了一跳。想她定是此前在雪地奔跑,出了大汗,又被冷风吹着,受了寒凉。但想找一处地方让她休息,但此时旷野平平,更不及之前丘陵地貌还有可以躲避的山坳、枯树。他走到一处较高的地势,举目四望,见正东方向似乎有个白点高出地面,便想若是一处穹庐,不管什么人居住,都要过去借宿,让惜幻躲避风雪,便将毛毡披在惜幻身上,要将她背起。惜幻不让他背,挣扎着自己走路,他见她已经开始哆嗦,四肢绵软无力,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点了她的肩井、承扶四穴,令她不能反抗,将她强行背起,向白点走去。

惜幻被点了穴道,四肢不能动,趴在他背上央求道:“大哥,你放我下来自己走,我走得动。”

“不行,你那样走不快,更麻烦。不要再说了,再说,我要点你下关穴,让你不能说话。”

惜幻吓得赶紧闭嘴,乖乖趴在他身上。如此,怀晋背着惜幻、行囊和瑶琴,冒着风雪向东行去。从远处看,他背上便似一座小山。行得越近,白点变得越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走近那座穹庐。

毡帐穹庐乃胡人为游牧方便制作的可装卸、搬运房屋。四周以木为架,上接伞骨状圆顶,外罩毛毡,帐顶留一圆形天窗,以便采光、通风。穹庐随居住人口可大可小,最大可容纳上千人,小的也可容纳几十人。胡人在塞北放牧,若是一处草场被牛羊吃得只剩草根,便拆下穹庐,赶着牛羊到另一处草场居住放牧。

怀晋见到的这座穹庐非常大,外顶装饰着藏绿色的流苏,四围纳绣深蓝色卷云纹及勾莲纹图案。穹庐旁搭设马圈,围着许多马匹。此时,正有位二十多岁的青年,提着一壶温水,倒在马槽里饮马。

怀晋见他头上束着许多发辫,上戴尖顶圆帽,身穿厚皮袍,知是胡人,赶紧走过去对他道:“小哥,我们是过路的商旅,遭遇风雪,能否在此留宿一晚。若得救助,必以重金酬谢。”

男子闻声,转头看了看怀晋,对着他说了两句胡语。怀晋听不明白,只得努力腾出一只手,给他比划。胡人看他比划了一阵,提着壶径自转回庐内。

怀晋背着惜幻站在风雪里,沮丧地想大概此人不愿接纳我们。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借宿之所,若要救惜幻,自己恐怕只能动武。等下干脆闯进去,将内中人全部点倒,捆束一阵。只要容我们躲过风雪,待惜幻稍稍好转,便将他们释放,再行离去。正在那里盘算,却见刚才的胡人又出来了,身后带着一名老者,用手指着自己,对老者说着什么。

老者听他说,走过来将怀晋打量了一番,继而问道:“公子,你要借宿么?”

怀晋见老者虽也穿着胡服,却是中原人长相,发髻也不似刚才胡人那般编结,且又讲了一口汉话,口音仿佛也是中原地带,心下大喜,忙点头道:“是。老伯,我的同伴受了风寒。我们此时没处躲避,想借宝庐暂避一时。待风雪止息,同伴稍稍好转,便行离去。我这里有些银钱,可作酬资。”

老者听他讲,将他和他背上之物打量一番,便道:“公子要借宿倒也容易,也不须你给付银钱。只是老朽想知道你们两个汉人为甚要来塞外?”

“老伯,我们是来货贸皮毛的。想趁寒冬收些时货,卖到赵国。”

老者笑着摇摇头道:“公子,你这话骗愚人尚可,骗我却不行。你身上没一点儿商贾气,何来贸易之说。再说,货贸皮毛者多在入冬之前便已回到南地,你如此不懂商贾之法,怎能获利?”

怀晋见他识破自己谎言,心下大急,忽而急中生智,叹了口气道:“不瞒老伯,我确实不是买卖人。我本关中小康人家子弟,因我这妹子长的漂亮,被一权贵看中,要纳她为妾。她不愿,那权贵派人过来抢夺。我失手将其中一人打死,惹了官司。故此,带她出关躲避。”

老者听他说,点了点头道:“这话倒有些像。如此,你便同我进去吧。”说着便引怀晋进庐,又对旁边的胡人说了一句什么。胡人赶紧为他们掀起毡门。

怀晋大喜,连声道谢,背着惜幻走入穹庐。刚迈进门,便觉暖流扑面,见四围点着蜡烛,将庐内照的十分明亮。穹庐正中安放灶火,内有青烟冒出,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垫;正北摆放一座神龛,内中安放着一尊兽面人身金像,离得远,看不很清;西侧放着许多木架,木箱,木架上摆着各类器具,也都镶金镀银,几名男子正坐在木架之下;东侧地上在地毡之外又铺了很厚的毛垫,上面躺着一人,看不清面目,旁边坐着四名老妇,仿佛侍婢,还有一名身着鲜艳布条裙装、头戴鹿角帽、手执白皮鼓的老女人围着躺着的人转来转去,一边转一边打着鼓,嘴里还唱着什么。

老者引怀晋来到南向,让他在此歇宿。又对旁边的胡人说了几句胡语,便走到西边同一众胡人坐在一起。

怀晋将惜幻放下,想她这么半天都没说话,大概是被自己说点她下关穴的话吓到了。哪知看她面孔时,但见嘴唇青白,已然昏晕。怀晋吓了一跳,赶紧铺好毛毡,将她放在上面,为她解开刚才被点的四穴,又用另一块毛毡盖在她身上。这时,刚才的胡人为他送了一条毛皮拼接的被子和一壶热水。怀晋赶忙道谢,也不知他是否听懂,接过皮被为惜幻盖上,又将热水喂惜幻饮下。惜幻迷迷糊糊,饮了热水,继续倒头昏睡。隔了一会儿,他伸手去探惜幻的头,发觉还是微热,再去摸她手臂,仍是冰凉,知道这样还不能解除她的寒症,便又走过去问老者要些葱姜。

老者笑道:“公子以为这里是江南么?莫说此时天寒地冻,便是春暖花开也难找姜葱。你那妹子既是受了风寒,不如饮些热酒发汗。”

怀晋听他说,赶紧道谢。老者向一胡人说了几句话,胡人取了一只酒壶,往里面倒了些马乳酒,放到灶间烧热,递给怀晋。怀晋接过,又是道谢,但觉老者似乎是这穹庐的主人,其他胡人都是他的仆从。只是好奇他一个汉人怎会到此处做了胡人官长。但此时哪顾得上别人长短,只等壶中热酒稍稍凉些,赶紧喂惜幻饮下。

惜幻以往从未饮过酒,乳酒加热后更显辛辣。怀晋见她饮得困难,便在一旁鼓励她说饮完便不冷了。惜幻迷迷糊糊听他说,努力将酒饮下。怀晋扶着她躺下,又为她盖上毛毡和皮被。过了一会儿,见她面颊通红,额头渗出汗珠,伸手摸她手臂,也都是汗,这才稍稍放心。

此时,打鼓的老妇已停止活动,穹庐内的男男女女开始围坐到灶边,准备吃晚饭。老者招呼怀晋,问他要不要一起,怀晋已然两顿没吃,又背着惜幻走了许久,此时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便不客气,道了谢,走过去与他们一同饮食。老者对身边的胡人说了几句话,胡人为怀晋端了一碗不知什么东西。怀晋道了谢,放到嘴边尝了尝,发觉里面是乳酪混着糜子之类的东西,便大口饮下。这时,胡人又递来几块肉干。怀晋接过,放入嘴中咀嚼,一时真觉仿佛天上美味,心想:果真饿了吃糠甜如蜜。

老者见他吃得豪爽,又命仆从为他拿了乳酒,怀晋饮着乳酒、吃着肉干,心下感激,对老者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老者让他不必客气,说胡人皆是如此好客,见到遇险之人必须救助。因他们在塞外生活,人数稀少,少不得自己也会遇险,故此形成定例,互相帮扶,方能壮大族群。

怀晋点头道:“如此看来胡人倒比汉人更加齐心。”转而想到老者的身份,又问:“老伯,我听你说话仿佛中原口音,为何会在代国?”

老者叹了口气道:“我同公子的遭遇十分相似。我本关中人士,八年前遭遇灾祸,逃到此处避难,自此便与胡人为伍。”

怀晋不禁慨叹道:“没想到胡地倒成了避难桃源。”复又问道:“老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只剩下草根的地方居住?”

老者看了一眼东边毛垫上躺着的人,又叹了口气道:“我是来此为那个女人送终的。”

怀晋听说惊问:“那边躺的女人是谁?难道就要不久人世?”

老者道:“是谁你也不用问了,不久人世便是真的。她得了种怪病,极其嗜睡,开始只比常人多些睡眠,后来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清醒,如今每日只有半个时辰清醒。找了许多医士诊治,还从石赵、南朝请了名医,都说不知什么怪病。唱歌的萨满、祈福的萨满、驱魔的萨满全都施过法了,仍是毫无起色。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恐怕就要睡死过去。”

怀晋听了惋惜道:“我也曾读过一些医书,从来未见记载此种病症,确实奇怪。”

老者叹了口气道:“如今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怀晋听他此说,虽然还是好奇为甚来此,但也不便深问,只同他聊了些中原与塞上的风土人情。待到吃饱,怀晋说还要照看同伴,便回到惜幻卧处,见她已然出了通身大汗,又等了一会儿,待她醒转,便问她感觉如何。惜会说好多了,不冷了,只是头还有些疼。问她饿不饿,她说不饿,不想吃东西。怀晋也不勉强。但想她既然已经好转,不能再行发汗,否则易伤元气,便将皮被取下。又怕她穿着汗水浸透的衣衫会寒冷,又从包袱中取出替换衣衫,让她在毛毡下换了。全都处置妥当,才让她睡下,自己也在一边休息。第二日清晨醒来,见惜幻也醒了,正看着他,便问她头还疼么。惜幻说不疼了,猛地坐了起来,结果一下眩晕,又要摔倒,赶紧用手撑着地。怀晋教训她道:“你的病刚刚好,身体还很虚弱,不宜逞强。起身、走路都不可过快。”

惜幻点头应承。怀晋扶着她起来。惜幻见这个地方同自己以前住过的房屋完全不同,问怀晋这是什么地方。怀晋告诉她这是胡人的穹庐,昨日是这里的人收留了他们,又低声将昨晚对老者讲的谎话告诉她,嘱咐她今后须以兄妹相称,自己化名刘大郎,她惜幻化名刘小妹。惜幻点头应承。

这时,穹庐中的人也都陆续醒了,开始准备早饭。老者见怀晋、惜幻起来了,招呼他们饮食。怀晋也不客气,带着惜幻坐到灶边,同老者和一众胡人一同饮食。他知惜幻不惯肉酪,将最后一个胡饼烤给她吃了。饭间,老者问惜幻可好了。惜幻回说好多了,又向他道谢。老者奇道:“公子,我听你是中原口音。怎的你这妹子是江南口音?”

怀晋暗道不好,自己昨日谎话就要拆穿,不禁一阵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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