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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回 石子岗历数仇困 太虚谷消泯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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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惜幻打昏蕣华,拿了贝壳,凭借乾坤门来到建康城南石子岗的一处洞穴之外。此时圆月初升,天色渐渐昏暗,周围没有一丝人踪,唯见山石树木影影绰绰。惜幻站在洞外看着空荡荡的石岗,一时竟有些恍惚。想到去年十月中,刘家三口和谢驰将自己从魔徒手中救回长干里小院,刚刚得知自己曲折的身世,以为能与亲人团聚,立即又被王娇追捕。于是,怀晋带着自己开始了逃亡之旅,一个月间,去了洛阳、邺城、晋阳和平城,最后还是回到紫金山内的无名谷。二人在山谷过了七个半月的安稳日子,终被王娇逼得再次逃亡。此后,又逃到谢府、西州城的医馆、吴郡顾铠家,最后来到四明山庄。为保护自己,刘家和许多义士费尽心力,谢驰遇害、顾铠家变、袁循被抓、怀晋死难、义士重伤。自己今日来此,若能以身诛魔,救下袁循,便可避免义士们无谓伤亡、人质百姓残遭屠戮;若不能救出袁循,亦可引发天香雷阵,与魔徒同归于尽,保天下百姓不受魔乱荼毒;即便连天香雷阵也无法引发,只须按姥姥临终前遗命取出天香引,介时,血咒再无可解,魔灵永世封印,坏事便会消失。自己的祖辈、父辈和丈夫都已为民殒命,自己决不能苟且偷生。想到这些,心中多了许多勇气,再看周围的山石树木,竟似一位位亲友,冲着自己微笑,鼓励自己坚定信念。于是,借着月光、天光,惜幻踏着五彩斑斓的石子,开始在四下寻找魔徒踪迹,一边寻找,一边大喊:“魔徒,血咒觿和乾坤门在此,快将袁大哥放了。”因她前晚听芷容提到袁循被抓,并不知还有其他人质,故此,只喊放了袁循。

如此喊了许久,找了许久,始终不见魔徒踪迹。惜幻不禁有些着急,但想石子岗这么大,后悔没问芷容到底是石子岗哪处地方,但此时更不可能回转询问,只得继续找寻。又找了许久,喊了许久,直到天大黑了,圆月盈满,清光飞霰,终于见到一处树林里走出几名蒙面者。惜幻乍见它们身穿黑衣,脸蒙黑布,双目露出诡异的光芒,不禁有些害怕。随即想到自己来此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怕什么魔、什么鬼。于是,赶紧从怀中抽出那把曾经害死怀晋的匕首,将锋利的尖刃对准自己心口,朝蒙面者喊道:“你们是魔徒么?我是血咒觿。我已将乾坤门带来,快将袁大哥放了。否则,我即刻自尽于此,你们再也得不到魔灵。”

为首的魔徒见她此番举动,又看她容貌与海捕公文上的女子很像,便道:“想要交换人质,跟我来。”说罢,转身返回树林。

惜幻怕魔徒将自己抓住捆绑,无法唤出天香引,一直等它们走出很远,方才跟上。为首的魔徒走了一会儿,不见人来,刚要回去寻找,却见她姗姗走进树林,始终同自己这边保持十丈左右的距离,便也不再多说,继续向前走去。

众魔带领惜幻在石子岗中兜来转去,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方又来到一处树林外,停住脚步。惜幻远远见它们停下,便也站住。为首的魔徒进入树林,不多时,带着袁循、墨潭、另外三名男子和许多魔徒走了出来。五名人质中除了墨潭,其余四人都被绳索绑缚着上身和手臂。

袁循见惜幻一人站在远处,不禁惊叫道:“惜幻,你怎么一个人过来?”

惜幻听他问,平静地回道:“袁大哥,魔徒答应得到我和乾坤门,便放你们走。我相信它们不会违约。如果它们违约,我便死在这里,让它们永远解不开血咒。”转而又冲为首的魔徒道:“快为他们松绑,将他们都放了,我跟你们去太虚谷。”

一众人质听她此说,全在那里大叫,让她不要轻易相信魔徒,快些离开。惜幻却不理会他们劝阻,只催促魔徒快些放人。

为首的魔徒犹豫了一下,转身看了看人质,方对惜幻喊道:“开启乾坤门验验真假。”

惜幻听它说,也不犹豫,从怀中掏出贝壳抛向空中。贝壳经月光照射,停在半空,缓缓打开,射下一片光斑。这时,在人质队伍里的墨潭突然哈哈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刘怀晋一死,你便躲不下去了。好,等到子时,待我得到魔灵,便放这四个人走。”

惜幻和四名人质听墨潭说话,全都大惊。袁循在她身旁惊问:“你说什么?难道你是魔徒一伙?”

墨潭听他问,爆发出一阵狂笑,继而道:“袁大公子,我被你母亲役使了十一年,做了十一年的奴仆,如今也该让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与魔徒勾结?”袁循发现自己家中竟然出了奸细,不禁怒火冲天。

墨潭与众魔听袁循此问,全都哈哈大笑。带惜幻过来的魔徒开口道:“魔王是我们的首领,是魔王将我们聚集在此,我们都听魔王号令,还说什么勾结不勾结。”

袁循、惜幻和王家三口听说,全都吓了一跳,惜幻望着墨潭惊奇地问:“墨潭,难道你是魔王?为什么你有人的表情,人的体温?”

墨潭又爆发出一阵大笑,继而恶狠狠地反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哈哈,这全要拜你们华夏族的老祖宗所赐。”

众人听了错愕不已,惜幻愈发奇怪:“我们的老祖宗?”

墨潭怒道:“就是你们这些所谓华夏正统的老祖宗做的好事。三千年前,苗民的祖先聚居于富饶美丽的云梦泽,耕种渔猎,辛勤劳作,家家有吃不完的鱼肉,户户有积存的稻米。那时候,我父亲是苗民的首领。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就是苗王,我便是苗人的公主。我和我的家族、我的民族都过着快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你们华夏族的首领尧,带着他的强盗队伍,来到我们的土地。”

惜幻听她说到尧,想起怀晋曾为自己讲过尧舜禹治理天下的故事,不禁摇头道:“尧怎么会是强盗呢?大哥告诉我他是天下人的好君王,为天下人办了很多好事。”

墨潭听她说,怒道:“刘怀晋说的天下不过是你们华夏族的天下,我们这些外族,在你们眼中,便是禽兽不如的草芥。”

惜幻忙道:“不,不是的。大哥和娘都说过,不管是不是汉人,只要做好事,都是好人。要将天下的人都当作自己的亲人。”

墨潭听她说,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还是去骗鬼吧。我亲眼见到你们尊奉的帝尧杀人放火,他那时可曾当我们苗人作他的亲人!他们为了夺取云梦泽的铜绿山,用山上的石头炼铜,铸造铜鼎、铜剑、铜币,不惜大举进攻栖息在那里的苗民,将我们屠杀、驱赶。为了守卫国土、延续种族,我们苗民誓死抵抗,可最后还是打不过强盗华夏族,被尧和他的兵士打败。我父王战死阵前,几位兄长全被俘虏,流放到远在西北大漠的三危,客死异国。我的母后,我的母后,”说到这里,竟哽咽得流下泪来,继而狠狠擦了擦眼泪道:“我的母后不堪凌辱,自尽身亡。这就是你说的好君主干的好事!我当时只有十五岁,和我只有八岁的弟弟都成了尧的俘虏,被他们带到中原。我,堂堂的苗民公主,被卖到妓馆,成了最卑贱的娼妓。”

惜幻听她讲述过往经历,心有戚戚,不知不觉已流下眼泪,听到后面,不甚明白,不禁问道:“什么是娼妓?为什么娼妓会卑贱?”

墨潭听她问,凄然惨笑道:“是呀,你惜幻冰清玉洁,怎会知道娼妓是什么?哈哈哈,娼妓不是人,是工具,供男人泄欲的工具。你这一辈子只同刘怀晋做过夫妻。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女人,被迫同她不喜欢的无数男人做夫妻之间的事,那会是什么滋味?高矮胖瘦、老少黑白,那些恶心的男人,发出兽欲的目光,将你剥得一丝不挂,不顾你的痛楚,在你身上为所欲为,你却不能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施暴,这就是娼妓每日要过的生活。”

惜幻听她讲述,竟如身临其境一般,不禁打了个寒战,拼命摇头叫道:“不,不,我不与别人做夫妻,我只同大哥做夫妻。”

墨潭见她害怕,又是一阵凄厉的大笑,随后悲伤地说:“你当然可以选择!你被刘怀晋、冲冥玄门和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团团保护着,自然能够选择如何生活。可我呢?我的父母惨死乱军之中,兄长被流放到万里之外的沙漠,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弟弟被卖给中原人做奴仆,我孤身一人沦为娼妓,我如何选择?曾经一度,我只欲求死,不想再过那种非人的生活。可就在我打定死念的那日,我见到了弟弟。他跟着他的主人来到妓馆,我在酒席上见到了他。那个曾经可爱伶俐的弟弟,如今却眼神呆滞,连我也认不出了。是的,他肯定认不出这个浓妆艳抹、强颜欢笑的婊子便是他的姐姐,曾经的苗民公主。他听到主人的命令,唯唯诺诺地遵命办事,稍有不慎,便被主人用皮鞭抽打,打得背上鲜血迸溅。作为一名陪酒的娼妓,我无法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那一刻,我在心底发誓,我不能死,我要救出弟弟,不能再让他受苦。自此,无论受到怎样的折磨,我都咬牙承受,我相信上天会给我一个机会。终于有一天,一个色鬼来到妓馆,挑选我服侍他。我从谈话中得知他刚刚死了妻子,于是,那晚我极力奉承。此后,他频频来妓馆找我。最后,终于被我说服,将我赎出,娶回家中。那一年,我十八岁,在妓馆呆了整整三年。三年非人的生活,你能想象么?三年中,每日都被不同的男人折磨着我的身体和心灵,你能想象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你以为你失去亲人,在山谷独活,便是世上最可怜的人?若你换作我,你能挨过三年的时光么?”

惜幻被她追问,愈发恐惧,想到她描述的生活,只觉真若如此,自己一定只欲求死,但墨潭为了弟弟,却坚强地活了下来,不禁哭道:“墨潭,原来你这么可怜。”

墨潭见她流泪,方意识到自己讲述时,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忙伸手狠狠抹了抹眼睛,继续道:“可怜?我当然可怜。但那时,有哪个中原人会同情我。我的丈夫,那个色鬼娶我,不过贪图我年轻漂亮,能够满足他的兽欲。当我嫁到他家,才知道他去妓馆为了寻欢作乐,在家中除要寻欢作乐,还要作威作福。我的丈夫但凡遇到不顺心的事,便将怒火发泄到我身上,轻则喝骂,重则踢打。自我嫁给他后,身上添了许多伤痕,就在我怀着象的时候,他仍然对我又打又骂,致使我的儿子早产。万幸象如我一般坚强地活了下来,而我的丈夫却因翳病,渐渐失明。那时,他为了将他早年访仙学到的法术著录传世,命我执刀,将他口述内容刻在甲骨上,集为《玄问》。”

惜幻听到书名,惊问:“《玄问》?是我爹爹曾经看过的书么?”

“是,我虽然没在医馆找到那些甲骨,但张和当年练血潭,多半是看了《玄问》。不过他看到的《玄问》却不是全部,其中有一篇《入魔》讲述活人如何剖心聚气入魔,瞎子让我刻下后,怕世人见到效法,又让我将那块甲骨取出,在火中焚毁。但他却没料到,还是有人以此法入魔,那便是我,亲手刻下这一篇的人。但我施行此法,都是被逼的,被尧和舜逼的。当初,我嫁给瞎子,为了救弟弟。可后来,当我历尽千辛万苦打听到弟弟的下落,才知道,他已被他的主人虐杀了。我的弟弟,那个曾经在云梦泽捉鱼采果的弟弟,那个笑容灿烂过世间任何花朵的男孩,只活了十个年头,便暴尸于异国他乡的荒野,死于你们华夏人的毒手。当我知道这个消息后,我一度又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可一想到象还不满周岁,我死了,他便成了孤儿,他的异母兄长舜绝不会善待他,于是,我又一次选择活下来。在瞎子的打骂中,在舜的敌视中,我慢慢将象抚养成人。当象长到十七岁时,他和舜的才能传到了尧的耳朵里。尧想在他们兄弟中挑选一人作为继任,便派官员来瞎子家查访。舜先得到了消息,偷偷做了许多手脚,陷害我们,让查访的官员以为我与象嫉妒他长子的地位,要谋杀他。他则假装恭敬地侍奉我、善待象。查访的官员被他蒙蔽,信以为真,回去告诉尧。尧也相信了,让舜做他的辅政。舜得到权利后,野心膨胀,没等尧禅让,便将他囚禁,自己做了首领。他当上首领后,怕我们戳穿他的阴谋,即刻要杀我和象。瞎子毕竟是象的父亲,不忍儿子惨遭屠戮,偷偷将消息泄露给我们。象带着我逃离了瞎子家,可我们怎么跑得过舜派来的兵士。最后,象为了保护我,与追来的三人同归于尽。我的儿子,我聪明、孝顺的儿子就这样死于他异母哥哥的毒计。”说到此,墨潭又哽咽得无法继续。

惜幻听墨潭讲述,泪流不止,众人质此时也都默默泣涕。墨潭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我的儿子死了,可我还活着。我恨,恨那些令我失去父母、兄弟、儿子的人,我要报仇。可我一个弱女子,就算再有本事,也敌不过那些虎狼般的强盗。这时,我想到了《玄问》里的《入魔》篇。我发了狠,要在自己身上尝试。我用了一年时间,游走于中原腹地,以瞎子讲说的法术聚集贪嗔痴三股邪气,在一个圆月之夜,用尖刀剖开自己的胸口,将心挖了出来。”

“啊”,惜幻听到墨潭自己剖腹挖心,不禁大叫一声。

墨潭凄凉地大笑道:“你怕了么?哈哈,活人将自己的心取出来放在火中烧化。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么?我为了报仇,忍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将心取出来的一瞬,我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死了,可我不能死,我凭着一口气,迅速施法引三股邪气进入胸中,填充心之空缺。自此,我获得了魔性,只要我能不断得到人的精气,便可以失去精气之人的寿数延续不灭。而我之入魔,与那些刚死之人入魔又不同。我以活人之躯入魔,汇集三邪念于一身,便可留存本生记忆和本生肉身。故此我虽在魔,但有人的表情,人的肉身,记得过往的一切。入魔后,我第一个要复仇的人便是尧。但尧已被舜囚杀,使我失去了手刃仇人的机会。得知他的死讯,我虽失望但也有些宽慰。死难的苗民若知道曾经不可一世的尧终遭报应,饿死在不足一丈的囚笼里,死后即刻被舜焚尸扬灰,他们的在天之灵或许能够稍作安息。接下来,我要向舜复仇。他不仅诬陷我们母子,杀了象,还欺骗了天下人,当上君主后又大肆攻打周边异族,流放异族首领共工、欢兜,对身边大臣更加苛厉。他任用鲧治理水患,鲧才能不佳治水无效,他非但不反省自己用人不当,还将全部责任推到鲧身上,将他处死。这样虚伪、自私、暴戾的君主,杀了他,不仅报了我的家仇,更为天下人除害。但舜向来诡诈阴险,又自知作恶多端,唯恐遭刺,不论走到哪里,都有重兵护卫,出巡时,还会制作很多同样形制的车辆,令行刺之人无法确定他的车驾。我跟踪了他三十八年,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但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在他一次南巡时,被我寻到破绽,将他击杀于苍梧。尧舜都死了,我的复仇却刚刚开始,我不仅要向这两名罪魁祸首复仇,还要向所有的华夏人、中原人复仇,我要做中原的主人,让华夏人臣服在我脚下,奴役那些曾经奴役我和苗人的强盗。但入魔虽令我获得比以往更加强大的力量,却仍无法凭一己之力统治中原。我只能等待时机,寻找瞎子说的魔灵。我等了两千六百年,在这期间,我眼见你们华夏人互相仇杀,将中原折腾得乌烟瘴气。我要感谢你们华夏人,否则我怎么有机会杀人而不被追杀。两千六百年间,我杀了很多人,吸走他们的精气,延续我的魔力。然而,没有人来捉我。因为我比那个十九年前覆灭的魔魁聪明。我知道去遭灾的地方寻找逃难的百姓,因为没人理会他们的生死;我知道去战乱纷扰的地方,寻找普通的兵士,因为他们本就要去充当炮灰。两千六百年间,我一边延续魔力,一边寻找魔灵。终于在十九年前,打听到魔灵现身江南。可当我赶到江南,那个愚蠢的魔魁竟被你父母击杀,它自己飞灭也罢了,还损失了所有魔众,更令魔灵封印血潭。唯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瞎子曾说过魔灵一旦宿入魔者体内,任何拳脚刀剑都无法令其离开。我同王娇去你父亲医馆找过两次,既没找到《玄问》,也没找到记载逼出魔灵方法的书籍。想来张和已将那些甲骨、书简全都毁了。若非王娇告知太虚谷的所在,我还找不到那个地方。但她却也不知你父母用什么办法逼出魔灵,只说突然看到一阵爆裂,之后魔众与魔魁便都消失,魔灵也被封入血潭。你父母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将魔灵逼出?”

惜幻听她将以往怀晋口中的古圣先贤说得甚为不堪,一时只觉迷茫,不知该相信谁的话。此时,突然遭她质问,先是一愣,刚要将“天香雷阵”如实告知,又想若自己实话实说,墨潭便会怀疑自己识得开启之法,定会提防自己引发雷阵。转而又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和之前抱定的信念,即刻坚定意志,不再胡思乱想,便冲墨潭摇了摇头,回道:“不知道。我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怎能知道十九年前的事。”

墨潭听她此说,叹了口气道:“当初瞎子让我刻下“驱灵”一篇,说有方法可将魔灵逼出魔者躯体,令其再行宿入其他魔者体内,却没说是什么方法。我曾问他为甚这篇如此简略?他说驱灵之法乃东海道术,与中原之道大相径庭。他所拜访的中原仙士在传他道法时,只提及此**用,亦不知如何施行。为此,他曾冒险出海,寻访东海高人,但始终未能寻到。没想到你父母便是东海道术的传人。”

惜幻听她说,想起蕣华说冲冥岛即在东海之上,想来冲冥玄术便是东海道术的支脉。继而又听墨潭续道:“当初我听说魔灵已宿入其他魔者体内,甚是失落,但也想赶来设法取得魔灵。可当我从中原赶到江南时,魔灵已被你父母封印。我知道只有找到血咒觿才能取得魔灵。”

“你来我家就是为这个目的?”袁循在一边惊问。

墨潭冷笑一声道:“不错。青龙山一役令魔众损失殆尽,我没了帮手,只能一边召集、培植新的魔者,一边寻找血咒觿。十一年前,我听说你爹被魔魁重伤后,你母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医治他的办法。我便扮作奴仆进入你家,雇佣一名医士为你母亲献出魔灵救人的办法。王娇这个蠢货,哈哈哈,竟然真的相信魔灵可以医治袁伯彦。魔灵只能宿入魔者体内,怎会被凡人利用,除非袁伯彦断气入魔。哈哈,这个女人的疯狂,让我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让她派人找血咒觿,她便派人寻找;让她请王茂发海捕公文,她便去找王茂;让她跟踪你和谢芷容,她便派人跟踪;让她跟踪刘度夫妇、谢驰,她也照办不误。她是我的主人么?哈哈,她不过是我在凡世的工具。”

听到这里,惜幻不禁惊问:“谢伯父也是你让袁伯母杀害的?”

“谢驰?哈哈,王娇再骄横,也还不敢杀她们的朝廷命官。她不过想派暗探跟踪你公婆和谢驰,希冀找到你的行踪。可后来,我从那些暗探送来的奏报中得知你公婆和谢驰南下只是为了寻找袁循、谢芷容,同你毫无干系。我便知道从他们身上得不到线索,不如干脆杀了这三名高手,免留祸患。没想到你公婆甚是机警,竟然躲过了我派去的魔众。一击不中,此后再没得到机会。若那时将他们全杀了,现在捉你也会更加容易。至于王娇,这个工具太过愚蠢,我给了她很多机会,她都没有抓住,等我从她口中问知了去血潭的方法,她便再无用处。”

袁循惊道:“是你将我们全家带到这里的?”

“当然。不仅你们全家,连你外祖的那个小妾也是我带过来的。”说着又自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又冲王恰一家道:“王先生,知道你们的新宰辅为什么不发兵来救你们?”

王恰迷惑地摇摇头。

墨潭笑道:“你还不知道庾谅已同我们媾和吧,哈哈。他想利用我们剪除王袁两家的羽翼,还想利用我们祸乱中原。哈哈,更好笑的是,他怕你的后母。我为什么要抓嬛嬛?她与惜幻无亲无故,怎可能引惜幻出来?但她却有另一番妙用,只要她活着,庾谅便不敢发兵剿灭我们。”

袁循与王恰三口听她说,全都一惊,此时方明白为什么在关押的洞中也见到嬛嬛。袁循急问:“难道嬛嬛手里有庾谅的把柄。”

墨潭笑道:“这就要问庾谅和你那个如外祖母了。”说着又自大笑起来,继而又道:“可惜,十八年前世间魔者因魔灵汇聚建康,也因魔灵封印多被诛灭。这十多年,我辛苦聚集、培植的魔者数量太少,否则也犯不上用这个办法同庾谅媾和。不过,我培植的魔者中总算还有个刘怀并起了大作用。”

惜幻听到“怀并”的名字,不禁惊问:“大哥说怀并在六岁时走失了,他怎会成为魔徒?”

墨潭冷笑道:“十二年前,我在建康寻找机会,见到了刘怀并。看他的形貌,就知他身上存有痴念邪气。我跟踪他半个来月,发现这个小孩儿对爆竹霹雳声响甚为痴迷,必是受到先天震动,便于正月十五他与刘怀晋出门玩耍时,以爆竹声将其诱走。当时,我并不知如何去到血潭,更不知刘家手上握有乾坤门,否则,莫说乾坤门,便是你公婆与丈夫的性命,我也早弄到手了。不过刘怀并这枚棋子确也派上用场。刘怀晋武功高强,又有湛卢利剑辅助,成了我的大敌。我的魔众都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刘怀并肉身所化魔者,可以引发他的兄弟情意。哈哈,果然,天下第一高手,不是死在利刃之下,而是死在温情之中。刘怀晋若是不死,你又怎会来到此处!”

惜幻听到此处,不禁惊叫道:“你说怀并杀了大哥,怪不得大哥临终前提到怀并名字。”

“是刘怀并,也不是刘怀并。那肉身是刘怀并六岁时的,但他真人早已丧命。只是我在他人魂未散之际,引了外间痴念邪气吞噬其心,结合他肉身中留存的本生痴念,令其肉身入魔。杀死刘怀晋的其实是痴念魔者。”

惜幻听到这里,想到怀并早夭,怀晋惨死,不禁泪如雨下,又听墨潭道:“从前,瞎子著述的《玄问》中说魔与人最大的区别是没有情感,只为延续魔力不择手段吸取人的精气。但我经历了两千六百年的时光,看到的是什么?看到的是人,尤其你们华夏人,同样没有情感。你们为了个人享乐,不惜杀兄弑父,彼此攻伐。人与魔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是这样的”,惜幻坚决反驳道:“世间还是有许多重情义的人。譬如大哥,譬如我的祖辈、父辈,冲冥玄门、许多义士、代王哥哥,还有大哥讲过的伯夷叔齐、齐桓公和他的儿子,还有……”

墨潭没等她说完,突然放声大笑道:“你说拓跋翼健和齐桓公的儿子,哈哈哈,他们重情义?你白日做梦吧!”

惜幻被她笑得心中发毛,疑惑地望着她问:“难道不是么?代王哥哥为了救我不惜违抗兰纳太后的命令,大哥曾给我讲过齐桓公父慈子孝的故事。”

“哈哈哈……”墨潭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迸出,堪堪止住笑声,便讥讽道:“拓跋翼健果真想救你,为甚又派人来南朝探听你的消息?他不过得了那名逃跑医士报告的假消息,以为魔灵真能助人获得魔力,也想过来抢夺罢了。他们自以为做得极尽隐秘,可惜还是逃不过我的耳目。前些日,那些愚蠢的鲜卑探子全被我们诓到城外,吸干了精气。”

惜幻听说代国暗探被杀,不禁心下难过,转而想到翼健,又坚定反驳道:“代国的暗探是兰纳太后派来的,不是代王哥哥派来的。我亲眼见到代王哥哥虽然知晓魔灵秘密,但不愿以我去解血咒,要将我偷偷放走。”

“好,就算你的代王哥哥不想害你,那个齐桓公和他的儿子也绝不像刘怀晋说得那样。刘怀晋不过杜撰美妙故事,让你活在幻象中罢了。吕小白,哈哈,就是你大哥说的齐桓公,他为了当国王,杀了他的哥哥吕纠,为了称霸,东征西讨,杀了很多人。那时,因为他的势力大,我想借助他寻找魔灵,一度委身做了他的侍妾。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哈哈,父慈子孝,骗鬼吧。吕小白不听管仲的话,任用易牙、开方、竖刁三个奸佞,杀了很多忠臣,最后被这三个乱臣禁锢在宫殿里活活饿死。他的儿子们,哈哈,明明知道老爹被困,却谁也不去解救,任由他饿死。直到六十七天后,吕小白尸体上的蛆虫从窗户中爬了出来,事情再也瞒不住,他当上国君的儿子吕无亏才将蛆尸收殓。可惜,吕无亏当国君不到三个月,他的哥哥吕昭又把他杀了。吕小白其余的儿子又来杀吕昭。哈哈,当时齐国真的很热闹。我趁着混乱,吸了很多流民、兵士的精气。世人都在担忧自己的安危,没有人理会那些人为何死于非命。哈哈,吕小白父慈子孝,亏刘怀晋想得出来!”

惜幻听她述说亲历,心中疑惑,可又不相信怀晋骗了自己,不禁摇头道:“不,大哥不会骗我的。不,你说的不是真的。”

墨潭见她不信,指着身边的王恰、王珲和王民道:“你若不信我的话,可以问问这三位当代大儒。他们都读过经史。我亲眼见到的那些惨象,被后来的人记录在案。你问问他们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惜幻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三人。三人被惜幻询看,全都低下头,沉默不语。惜幻见此情形,知道墨潭所言果然不假,不禁一阵伤心,转而想到袁循曾说过“有时候,说谎话未必是坏事”,便道:“虽然大哥骗了我,但大哥说的故事都是重情义的故事,大哥希望这世上多些有情有义的人。我不怪大哥。墨潭,我知道你从前受了很多苦,心中有莫大的委屈。但你见过你的爹娘,我虽然得到很多人的关爱,却没见过自己的爹娘。这世间或许还有很多同我们一样经历了苦难的人,譬如我在洛阳见过的卖蒸饼的婆婆一家,譬如袁大哥和芷容在赣水见到的失去儿孙的婆婆。我们既然已经承受了苦难,知道难过,便不能再令世人多增苦难。若你得到魔灵,去找华夏人、中原人复仇,只能让更多无辜的人受难。我们……”

墨潭不待她说完便厉声打断道:“少拿这些唬鬼的仁义教训我!我当初受难时,可有人为我鸣不平!我们苗人原本生活得好好的,只因你们中原人的贪心,便要国破家亡、身受奴役,你的先祖可曾想过仁义!”

“我的先祖做了错事,但我们不能将错事继续。墨潭,……”惜幻还待劝说,墨潭却挥手喝道:“住口。废话少说。子时就到了,你要么带我去解血咒,要么即刻鉴证袁循命丧此处。自己选吧。”

惜幻听她说,心中难过,知道已经不可能说服她,只得点头道:“我答应你去解血咒,请你先放了袁大哥和其他人。”

墨潭摇头道:“等你解开血咒,我自会放人。我说话算话,这四个废物,留他们在人世也掀不起风浪,于我复仇无碍。”

惜幻想了想道:“好吧。但你刚才说还抓了一名叫嬛嬛的女子,请你也将她带来。到血潭后,我要亲眼看着你将所有人质释放,才去解血咒。”

墨潭爽快答应,吩咐手下魔徒将嬛嬛带来。待嬛嬛带到,她便带领人质、魔众和惜幻进入树林。惜幻始终离她们远远地,手中的匕首一刻不离胸口左右。到了树林,墨潭停在一株白皮榆树下,借着月光、灯光对着白榆上的一块树疤用力一推,同时念出:“凡尘破,太虚出”,树疤的裂缝应手增大。原来,墨潭绑架袁家三口时,已将王娇保存的太虚根和摩云梯全部搜走,又让魔徒以杀伯彦相威胁,从王娇处获得了开启太虚境的口诀。故此,此刻能够自行开启白榆上的入口。袁循和惜幻都曾随王娇去过太虚境,此时见墨潭开启并不奇怪,王恰三口和嬛嬛却看得大为惊奇。

太虚境入口开启后,墨潭让惜幻进入,惜幻却不同意,让她带着魔徒先走。墨潭留了十几名魔徒看守入口,自己带着其余魔徒和五名人质先行进入太虚境,惜幻远远跟在后面。穿过浮云屏,到了太虚峰下,墨潭从怀中摸出江豆,抛到太虚峰底。江豆落地生根,迅速抽出豆蔓,不停攀岩生长。墨潭让魔徒押解人质先上去,她跟在最后。惜幻待她们全都上去,方才攀附云梯随势而上,快到峰顶时,又机警地跳到一边,生怕被魔徒捉住。墨潭见她匕首不离心口,也不敢冒然去捉,生怕等了两千多年的机会功亏一篑。惜幻从怀中取出贝壳,远远抛了过去,贝壳停在半空,开启了太虚洞的入口。众魔和人质进入太虚洞很久后,她方才进入,来在太虚谷内。

墨潭第一次来到太虚谷,见谷中心确有一处血潭,周围还有香花环绕,知道王娇所言不假,便喝令惜幻去解血咒。惜幻让她先放了人质,墨潭要她先解血咒,两方争执不下。最后,墨潭道:“你同我去血潭,人质留在谷边。等你滴血进潭,扔下匕首,我便释放人质。”

惜幻想了想,点头应承,让她先给人质松绑。墨潭命魔徒为人质松绑,又留了几名魔徒在谷边看守,自己带着剩余魔徒来到血潭边。惜幻从另一侧走到血潭对面站定。她看了看袁循一众人质,对墨潭道:“你叫那几个魔徒也过来,让袁大哥他们先走。”

墨潭道:“你先滴血进潭,扔掉匕首,我自会照办。”

惜幻看如此争执没有结果,便按她说的,用匕首划破了左手手腕,将鲜血滴入血潭。血潭内的死血经她鲜血浸润,开始显露骚动,潭面微微摇晃。惜幻又将匕首扔到了远处。墨潭看大事将成,便召唤监视人质的魔徒都过来。袁循见惜幻滴血进潭,大喊着要过来阻止。王恰忙将他拉住劝道:“循儿,惜幻舍命来救我们,我们此时过去,既救不了她,还会被魔徒杀害,岂不令她的牺牲白费。我们还是赶紧逃走,去朝中请兵剿魔吧。”说着� ��就要拉袁循离开。

在他们撕扯之际,惜幻待其余魔徒也都走进香花圆阵,猛地伸出右手,用力击打前心,同时念出口诀:“天香血引,人魔俱灭。”手掌落处,竟从胸口托出一朵牡丹,继而迅速送到滴血的手腕之下,令鲜血滴到花蕊中心。

墨潭在血潭对面见到她的作为,知道必有变故,赶紧跑过来抓着她喝问:“你在干什么?这是什么?”

此时,牡丹花得惜幻鲜血浸润,已飞至半空,开始引发天香雷阵,花圈边沿的香花陆续射出光束围成光笼,牡丹则不断射出光束击中魔徒,想要跑出光笼的魔徒撞到百花光束上,全都倒地气散。惜幻知道雷阵已成,凄然地对墨潭道:“墨潭,我骗了你。我现在用的法子叫天香雷阵,当初我娘便是用这个法子将魔魁击杀,逼出魔灵。天香雷阵一成,内中一切生物、静物都会灰飞烟灭,少时,你我都要飞灭。墨潭,我的先人对你和你的族人做了坏事,此时,我便赔了性命给你。”

墨潭听她说,突然迸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继而道:“原来你也会骗人。天香雷阵,我等了两千六百年,等来的只是与你一道灰飞烟灭。你以为灭了我和我的魔众就能平息所有的纷争么?你看看凡世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征战逐鹿,那些所为的礼仪之人又比魔者好在哪里?”

惜幻摇摇头哭道:“外面世人如何,我们无能为力。但此时,我们便以自己的性命消泯彼此的仇怨吧。你虽已入魔,但还记得本生往事。我知道你也是有情感的,否则说到父母兄弟儿子怎会流泪。我失去了父母、丈夫,抛弃了我的公婆姊妹儿子,来这里与你同归于尽,只想让更多的人获得安宁。请你忘了那些仇恨吧。”说着,竟情不自禁地抱住墨潭,痛哭不止。

墨潭被她抱着,想到她的经历和自己当初孤身漂泊很是相像,不禁也落下泪来道:“惜幻,你到袁府第一日,我便在你的眼中见到了十六岁时的我。那时,我也如你一般天真善良,心中没有一丝阴翳。可经过灭族的苦难、强盗的欺压,看尽了两千六百年的纷扰,我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心境了。若不复仇,只能毁灭。”

“墨潭,我今日知道了你的苦痛,心里只希望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抑或我可以替你受难。但我不能改变过往,不能减少你曾经的苦痛,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将这一切终结。墨潭,请你不要怪我,为了更多的人,我们只能做出牺牲。”

墨潭伸手为惜幻擦了擦眼泪道:“此时,我怪你又有什么用。大概一切都是天意。我存世两千六百年,看过了太多的苦难与悲伤。我心中只有恨,恨不得将世上所有人都毁灭。而你心中只有爱,想用你的爱平息一切纷争。我们曾经那般相似,如今却大相径庭,此时竟要一同飞灭。或许真如你所说,雷阵可以消泯此间的一切情仇爱恨。”

就在二人哭诉之时,袁循挣脱了王恰,向惜幻跑来,又被刚刚赶到的刘度拉住。芷容却不听刘度劝阻,径自跑了过去。惜幻在雷阵中听到芷容呼喊,见刘度也来到谷底,含着泪冲他们笑了笑,刚想说:“爹,芷容,你们保重。”没来得及开口,天香雷阵已然爆裂。此后,便是内中一切的飞灭与复归沉寂。惜幻最后留给芷容的影像便是她的笑容和发髻上金簪闪烁的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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