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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游市集金兰结义 待西厢合家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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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怀晋在市集教训了无赖,三人正要离开,袁循却被人揪住耳朵,转头一看,见是芷容,心中大惊,面上却能镇定,皮笑肉不笑地问:“容妹,你怎的揪我耳朵?好疼,好疼呀。”一边说,一边用手揉搓右耳。

芷容满脸怒气道:“你昨日为什么逃跑?”

袁循料她必会问及此事,脑中电光火石,生出一计,立即故作疑惑地问:“容妹,我也奇怪。昨日我在林中方便后去附近找些净水清洗,没想回来再找你们,已然不见踪迹。我还以为妹妹嫌我麻烦,丢下我走了。”

芷容听他此说与两名家丁禀报大相径庭,不知该相信谁。正自狐疑,又见袁循指着自己身后两名家丁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狗东西,让你们吹口哨、等我一等便不耐烦,定是嫌我难以服侍,回去在你家小姐面前搬弄是非。”

谢千、谢万失职走逃了袁循,又未费心找寻,心中已然发虚,此时被他反咬一口,更加不知如何辩解,只一个劲地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芷容见他二人未与袁循对质,显然做贼心虚,便信了袁循所讲,恨恨地对二人道:“狗奴才,竟敢欺瞒本小姐。看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谢千、谢万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原来二人昨日已被芷容罚跪三个时辰,此时膝头尚自隐隐作痛。想到今日回去,恐要跪上一日,那膝盖竟要跪穿也未可知。芷容却不再理睬他们,继续问袁循:“你今日怎地又出来?”

“我,这个,”袁循突然想起昨日扯的慌,赶忙接着扯道:“我今日去向高士讨问占星占得如何。”

芷容在家也曾听过父亲提起北方军事,言语间很是希望石赵败亡,听袁循说起占星,忙问:“占得如何?石赵几时可亡?”

“大概,这个,十,十一、二、三、四年吧。”

“到底十几年?”

“哎呀,容妹,占星只能观其大略,高士也只说十年之后。”

芷容点点头,心想还要再等十年爹爹的愿望才能实现,但总好过没希望。转而又问:“为什么又来市集闲逛,也不带我同来?”

“这个,我是在回来路上撞到大哥才一起来的。”袁循边说,边给她指站在前面的怀晋,一边还偷偷朝怀晋挤眉弄眼。

芷容此时才看到怀晋也在前面,有点奇怪,上前招呼道:“大哥,你也在这里。”

怀晋略有些尴尬,点了点头。芷容又看到怀晋身边的惜幻,见这位少女姿容秀丽,超凡脱俗,不禁暗自思想,自己在建康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堆里,也算数一数二的美人,多少王公贵族都来家中提亲,若非心系袁循,早已成了将相夫人。但今日站在这位少女面前,竟有些自惭起来。突然又想,这少女和怀晋、袁循一起,不知是否与袁循有染,便指着惜幻,厉声喝问袁循:“她是谁?”

袁循料她见到惜幻定要盘问,早已想好对策。只听他从容答道:“她是大哥的朋友。”

芷容听他此言,满面狐疑地看向怀晋。怀晋见袁循躲在芷容背后朝自己一个劲儿使眼色,知道此时若是说破,恐怕血溅当场,但要承认,却又不忍欺骗芷容,左右拿不定主意,竟自不置可否。

芷容见怀晋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又走到惜幻面前,指着怀晋问:“你是他的朋友?”

惜幻被她询问,想了想,转身对怀晋道:“大哥,虽然我认识你时间很短,但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你说我是你的朋友么?”

怀晋闻听此言,心头大热,忙点头道:“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

惜幻见他认了自己这个朋友,很是高兴。

芷容听他二人对话,虽有些奇怪,但大约也知道了二人相识不久,已认作朋友,随即释然,去找袁循,看到袁循手上拿着一只花团锦簇的布老虎,便问他要。袁循将手缩了一下,面露难色道:“这是大哥给惜幻买的。”他这话倒也不假,怀晋所抱一应物品全是他的银两换得,唯独最后这只老虎,确是怀晋那四钱五分银子加上几枚铜钱所购。惜幻见芷容喜欢布老虎,便走上去,从袁循手中拿过递给芷容道:“你喜欢,就给你吧。看到你开心,我也高兴。”

芷容接过布老虎,心头一热。她自幼丧母,爹爹虽然百倍疼惜,却是个粗心大汉,后母、弟弟表面与她要好,实则二心,家中仆役众多,但个个碍她凶悍,少有与她亲近,却哪里听些知冷知热的言语。此时听惜幻说“看到你开心,我也高兴”,一下子竟有些眼圈红润,转而高兴地拉住惜幻道:“你真好。”

惜幻见她高兴,便又引她到怀晋处,指着怀晋抱着的一堆玩意儿道:“这里还有很多,你喜欢,都给你。”

芷容家中什物虽多,却没什么朋友真心送她礼物,此时惜幻又要将所购之物倾囊相赠,更是令她感动不已,愈发要与惜幻亲近,便道:“这个布老虎还是还给你,市集里这么多东西,我可以自己买。你和我一起挑选吧。”说着将老虎还给惜幻。

惜幻在谷中除了姥姥再无旁人作伴,出得山谷也只与袁循、怀晋两个男人一起,此时见到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姑娘,倍感亲切,自然高兴地应承下来。两个女孩一径说笑着去摊铺上拣选物品。怀晋和袁循两个男人看她二人没过一刻便似密友一般,实觉匪夷所思,不由得面面相觑,继而颇感欣慰。袁循心下那块大石终于落地,刚才还担心自己谎话露出破绽,芷容说不定会对惜幻大打出手,此时却见她二人手拉手,形似姐妹,心下甚觉好笑。但见两位少女,一个丰腴、一个纤细,一个粗声大嗓,一个细声慢语,倒都秀美俏丽,招人喜爱。

惜幻方才与两个大男人逛街,二人只跟在她身后,此时与芷容同游,二人到得一处摊铺,一同拣选,互相品评物品花色、质地等等,芷容还要与摊主讨价还价。她虽为大户小姐,但父亲谢驰生性豪爽,对她从不严格管束,故此,她偶尔也会带着仆从来市集游玩、采买。买得多了,自然知道这些摊主的把戏,但她讲价却不单为省钱,更为显示自己有此本事。

惜幻看她讨价还价,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如此。她告诉惜幻,那些店主全都开出不实高价,若不讨还,便被他们坑了。惜幻听得稀里糊涂,却觉新鲜有趣。有不认识的东西,免不了又要发问。芷容少不得同她一一讲解,只觉自己见多识广,为这样一个没见识的小姑娘讲说很是自得。惜幻喜欢的东西,她也照样付钱帮她买下。惜幻听芷容讲荷包用来装钱、香片用来熏衣如此种种颇为新奇,觉得芷容所说更比袁循和那些摊主讲得仔细,又见芷容为自己买了很多东西,心下大为感激。

二人在前面逛得热闹,袁循与怀晋在后面却跟得辛苦。向来拣选采买之事大多女子所为,他两个大男人哪有这般兴致,此时要为两位少女做随从,着实辛苦。好在芷容所购之物全由谢千、谢万提拿,袁循倒也轻松。走着走着,他心里暗自思想:等会儿买完回家,芷容必要跟我一路,如果带上惜幻,方才所说惜幻是大哥朋友的谎话定会戳穿。看今日这形势,虽不愿惜幻与怀晋太过亲近,却也没有法子,只能施以权宜,便小声对身边的怀晋道:“大哥,小弟今日,这个,嘿嘿,有些不便。不如让惜幻先到你家暂住。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停当,再接她去我那里。你看如何?”

怀晋知他所说不便之事即为芷容,此时也不想二人为惜幻当场闹翻,便点头应允。袁循又趁芷容与老板讨价还价之时,凑到惜幻跟前,偷偷叮嘱:“惜幻,今日我家中有些事情。不如你先随大哥到他家暂住,过几日我再接你来我家。”

惜幻出得山谷,本无目的,此时去哪一家,于她都无所谓,听袁循安排,全都点头应承。

看看终于快将一条街逛完,两个女孩也有些累了。芷容对袁循道:“循哥,我们回家吧。”袁循早已做好准备,自然假意应承。芷容忽又想起什么,拉着惜幻的手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惜幻。你呢?”

“我叫芷容。我见你很喜欢,不如我们结拜姐妹如何?”

惜幻并不知结拜是什么意思,但在谷中听袁循说过年纪大的叫姐姐,年纪小的叫妹妹,便高兴地回道:“好的。我也喜欢你。”

“我们交换信物便是姐妹了。”芷容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枚镶有玉兰纹饰的金簪,看惜幻头发散乱,帮她整理了一下盘在脑后,又将金簪别在她的发髻之上。惜幻听芷容说要交换信物,又见她将金簪送给自己,不知拿什么东西回赠,便去怀晋所抱物品中左挑右拣,选了一只项圈,银色虽不纯足,做工却也精巧,下面还挂了一片云纹小锁。惜幻将项圈交到芷容手上道:“这个圈圈是所有东西里我最喜欢的,给你。”

芷容见项圈很是普通,但听惜幻说是她最爱之物,便高兴地接过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要先序齿才行。”

“什么是序齿?”惜幻这次完全不明白了。

“序齿就是比年龄,年纪大的做姐姐,年纪小的做妹妹。我还差三个月便满二十,你多少岁了?”

惜幻想到昨日在谷中听袁循讲一年三百六十日,昨日石头上的“正”字共有六千四百七十三划,袁循告诉她折合成年,差不多是18,人的年纪应该用年计算,而不是天,故此惜幻应是十八岁。于是便告诉芷容自己十八岁了。

芷容喜道:“你比我小,我是姐姐,你是妹妹。”

惜幻突然有了这样一位姐姐,非常高兴,对着芷容连叫了三声“姐姐”。

芷容也欢喜地回了三声“妹妹”。两位少女,一个自幼在山谷中孤孤单单,一个虽然身边家人众多,却觉孤单,此时结拜姊妹,都觉今生再不孤单,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欢喜。欢喜过后,便要分别。芷容拉着惜幻,指着西方道:“我和循哥要回乌衣巷。你去哪里?”

惜幻想起袁循让她与怀晋一同回家,便道:“我和大哥回家。”

芷容点点头道:“大哥家我认得,过几日,我去找你玩儿。”

惜幻想到过几日又可见到芷容,高兴地点头道:“你要快些来。”

芷容点头应承,四人就此作别。

抛下芷容与袁循回乌衣巷纠缠不提,单说怀晋抱着一堆大小玩意儿,领着惜幻一路向南往长干里走去。

建康城南五里以外的山岗之间有些平地,当地人唤作长干。三国时东吴在此兴建寺庙,入晋后,此处渐渐辟为庶民杂居之所,故此又称长干里。怀晋的家便在长干里东侧靠近南市处。出了市集,道路两旁皆是普通百姓的宅院。惜幻见那些宅院与市集中的商肆、摊铺不同,便又接连不断地询问怀晋各种“什么”。怀晋一一讲与她听,心中却自纳罕:惜幻怎的竟如三岁小儿一般。难道她非中土人士?

彼时,晋室偏安江南,匈奴、羯、羌等胡戎各族争霸江北中原,西南边陲又有巴氐族所建成汉,塞北又有燕国、代国,西北亦有西凉、吐谷浑等藩国,那形势竟比魏蜀吴三分天下更加纷乱,且此时胡戎蛮夷各族势力日益强盛,人口渐多。怀晋幼年曾随父母到过江北胡戎称霸所在,知道虽然很多异族开始学习汉人之法,但仍有一些坚持自身言语、风俗。故此寻思惜幻多半为外族后裔,只是不知为何流落江南,又与袁循相遇。便问:“惜幻,你家在哪里?”

惜幻此前并无家的概念,见到袁循后,听他讲家如何如何,才略有了解。听怀晋问,便觉山谷即是自己的家,但要回答,忽然想起袁循让她不可将山谷之事告诉别人,顿了顿道:“袁大哥不让我说。”

怀晋听她此话,愈发疑心她出身胡戎,袁循定是怕人识破她的身份,于她不利,故此不让她说。但思量,即便惜幻身为异族,她心性单纯善良于人无害,便不再追问她的身世,对惜幻所问各种“什么”仍然不厌其烦地讲解。一路说着话,走到自家门口。这一处院落倒也不小,门墙却不高大。怀晋走近,叩打门环。里面传来一阵犬吠。少时,门后响起开栓之声,一条黄狗窜到怀晋面前,对着怀晋猛摇尾巴。怀晋伸手在它头上摸了几下道:“黄吕,过来见过惜幻姑娘。”说着指了指身旁的惜幻,又对惜幻道:“黄吕是条狗,非常通人性。”

果然黄吕转过身,冲着惜幻叫了两声,随即也开始对着惜幻摇尾巴。惜幻从没见过狗,只觉新鲜,也学怀晋那样摸了摸黄狗的头,嘴里叫着:“黄吕,黄吕。”黄吕竟然温顺地低下头,去嗅惜幻的脚。惜幻被它拱得很痒,笑了起来。

“公子,你回来了。”此时,一位老仆走过来问候。

怀晋答应了一声,又拉惜幻上前,对老仆道:“陈伯,这是惜幻。”

惜幻听怀晋叫“陈伯”,也跟着叫了声“陈伯”,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这位面目和善的老伯。

陈伯见如此美貌的女子与公子一处,非常高兴,又听惜幻对他尊称,愈发欢喜,频频点头道:“好、好、好,惜幻小姐里面请。”

怀晋携惜幻进了大门。黄狗也跟着他们进了院子,陈伯看它还要随怀晋往里走,便叫住它道:“黄吕,你留在这里守门,不可乱跑。”惜幻回头看了看黄吕,冲它笑了笑,黄吕又冲她摇了摇尾巴,方才蹲下后腿停住。

这座院落共有两进,正门之内筑一萧蔷,东侧开有二门,进入二门到得第一进院子,北面三开间正厅,另有东西厢房,东厢为老仆陈伯居住,西厢为厨房,后进与前进院落靠正厅的穿堂门连接,北面正房为刘氏夫妇起居之所,东侧耳房为书房,西侧耳房放置杂物,后进又有东西厢房,东厢为怀晋居所,西厢为待客之用。二人穿堂入室,来到第二进院落。怀晋先将所抱玩意儿放到自己房中,方领着惜幻去父母所居正房。蕣华正在屋内裁制冬衣,见儿子回来,身边还带了个女娃,放下手中活计问:“怀晋,这位姑娘是谁?”

“她是循弟的朋友,名叫惜幻。循弟这几日有些不便,让她暂且住到咱家。”

蕣华看惜幻眉眼清秀、身姿绰约,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听怀晋说是袁循朋友,便以为是那花花公子在不三不四的地方结识的风尘女子,虽不喜与此等人物往来,却也不便拒之门外,便冷冷地回道:“好。你将西厢收拾出来与她居住。”也不与惜幻说话,又自顾低头做起活计。

怀晋觉得母亲今日行止甚是古怪,非但不与惜幻招呼,态度又极冷淡,但他向来尊重父母,更不能当着惜幻的面询问缘由。

惜幻见蕣华不理不睬,以为是自己没有“称呼”,她不高兴了。但要跟着怀晋叫“娘”,想起袁循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爹娘,姥姥所讲的娘亲是自己的,与怀晋这个娘应该不同。思来想去,还是按照年长为姐的说法,叫了声:“姐姐。”

蕣华听她如此称呼自己,诧异地抬起头,随即想到此等烟花女子怕是在风月场中都似这等称呼,不禁眉心微蹙。

怀晋见母亲被惜幻的胡言乱语惹恼,忙为她圆场道:“娘。惜幻不知此地风俗,言语多有不当,你不要怪她。”又对惜幻道,“我父亲姓刘,你叫我娘刘伯母好了。”

惜幻虽然不明白怀晋父亲姓刘与叫他母亲“刘伯母”有什么关系,但见蕣华对“姐姐”的称呼大为不悦,赶忙遵从怀晋指教,“刘伯母、刘伯母”的连声叫开,言辞之间甚为恭敬。

蕣华听了儿子解释,又见惜幻恭顺改口,怒气即消,点头道:“好啦。桌上有茶,你们先去饮些解乏。”

怀晋到几上斟了一杯茶递给惜幻,让惜幻饮用,自己也自斟自饮一杯。惜幻看那杯中之水湛清碧绿,却是她在谷中从未见过,便问怀晋是什么?怀晋又为她讲解什么是茶,茶如何制作。蕣华见这小姑娘果然不懂此间事理,又看她言谈举止不像风月之人,对惜幻的误会稍有消除,便对怀晋道:“我今年新做的被褥放在西耳房,你可拿给惜幻使用。”

怀晋见母亲态度转变,心下释然,道了声“是”,又问:“爹呢?”

“你爹在后园侍弄菜蔬。”

“那我先带惜幻去西厢住下,再去与爹爹一同劳作。”

“好,你先去收拾吧。”蕣华看着二人离开,又低头裁剪起来。

常言道“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当初怀晋祖父刘琨在世,位高权重,家境富足,一应用度尽皆豪奢。刘琨常去天下巨富石崇所筑金谷园中,与潘岳、左思、陆机、陆云一众名士雅集诗会。彼时,刘家日日宾客盈门、人声鼎沸。及至刘琨被害,胡戎占了北朝,家中产业尽数丧失,南渡没几日刘度又辞去官职,现今便与寒门庶士别无二致。刘家初到小院时,还有一个半个亲友前来探望,如遇路途遥远不能一日往返或有情谊深重不愿即刻离去者,便延至西厢,小住时日。近来,探望亲友越来越少,这西厢算算已空置两年有余。

怀晋带惜幻进门后,发现屋内厚积灰尘,墙上满挂蛛网,便拿了铜盆、扫帚、抹布自行收拾。惜幻见他劳作,过来帮忙。怀晋怕她被灰尘所呛,让她去自己房内休息。惜幻却道:“大哥,这屋子是要给我住的,应由我来收拾。以前,我都是自己收拾屋子的。”

怀晋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勉强,教她洒水、擦拭案几凳榻,自己扫除灰尘,二人一同劳作起来。惜幻劳作时见到陌生物件还要询问案是做什么用?这里的榻为什么有布幔围绕?如此种种。怀晋对惜幻这些无知问题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奇怪,但凡所问,尽皆耐心作答。不一会儿,二人将房间打扫一新。怀晋去西耳房拿出崭新被褥铺在榻上,又去自己房中取出市集所购玩意儿,拿给惜幻。惜幻毕竟是个小姑娘,看到这些玩意儿,又兴奋起来,一样样拿起摩挲欣赏。怀晋便让她呆在房中,自己去后园与爹爹劳作。

刘度辞官后,上无薪俸,下少田产,年入不过几十两银钱,要养活一家四口,只能勤俭度日,大小事宜亲力亲为。但凡裁剪制衣、羹汤厨饭之事,皆由蕣华负责,陈伯看管门户洒扫庭院,刘度与儿子则在屋后开辟一亩小园,种些四季菜蔬,精耕细作,所出之物,倒也足够四口食用。此时虽为季秋,但江南地气湿暖,许多在北方已经衰败的菜蔬,在此尚能生长如常。但见园中:波棱碧绿,六蔬酱紫,蔓菁头大,茶豆心小,葱蒜挺拔,扁蒲垂花,韭芽白中带黄,冬葵黄中带青,胡瓜青中带刺,卷耳刺中生子。虽然小小一亩田园,却备得春夏秋冬四时肴馔,虽然青菜萝卜、斋饭素餐,却能养育心高志远、身康体健。

抛下怀晋父子在田间除草、修枝、剪茎、灌溉、施肥,忙于耕作暂且不提,单说惜幻在房中看了一会所购物品,便想去找怀晋,却不知他去了哪里,只得走回正房。此时蕣华正将缯絮填进冬衣之内,见惜幻进来,招呼她坐下。惜幻看蕣华所制冬衣甚是稀奇,又开始询问是什么。原来她所居山谷,四面岩壁围绕,不受寒风侵袭,又有温泉供热,即便冬日也不甚寒冷。姥姥教她制衣,只有厚薄之分,并无填充之絮。蕣华已知她对很多事物都不了解,便一一讲给她听。惜幻听她讲解,很想尝试。蕣华也不客气,手把手地教她填絮,缝纫。惜幻在谷中只用过竹签做的针,缝纫也是粗略连缀,此时捏着细针细线,一脚一脚缝缀,觉得又有趣,又踏实,埋头认真做了起来。蕣华看她初学不免拙笨,做了几下慢慢熟练了,手也灵巧起来,针脚还算均匀,不禁暗自欢喜,忽然想起还不知“惜幻”二字怎样书写,便问:“惜幻,你的名字怎么写?”

“惜是珍惜的惜,幻是幻影的幻。”惜幻边做边回答。

“珍惜——幻影”,蕣华喃喃念了一遍,忽而想起一些故人往事,不免心下怅然。但想,为这女孩起名之人必定有所寄托。再要深问姓氏、家事,惜幻又说袁大哥不让说。她也不便再行询问,只说些别的话语。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说说笑笑,飞针走线,不觉天色渐晚。此时,刘度和怀晋提了些菜蔬从后园归来。蕣华见到二人,便让惜幻见过刘度,又笑道:“看我,只顾做活,竟忘了煮饭。”赶紧收起棉衣。

刘度却道:“不急不急,夫人制冬衣,已然忙了一日,晚饭迟些也不妨事。”

蕣华知道丈夫疼惜自己,心中温暖,也道:“你在后园耕作,很是辛苦,先坐下饮杯茶。”说着,往屋内火炉中添了些柴,要将炉上铜壶内的水烧开。怀晋忙上前帮忙。他见自己去后园劳作这会儿功夫,母亲与惜幻已然相处甚欢,心中大悦,暗想:惜幻这样的女子,恐怕阎罗魔王见了,也难发出恶来,何况母亲这样知书达理的侠女。蕣华让他三人在此等待,自提了菜蔬欲去厨下烹煮。惜幻听说做饭,便要与蕣华同往。蕣华同她做了这会子活计,见她乖巧温顺,很是喜欢,几乎视她如女儿一般,也便不再客气,径自带她去到前院厨房。前院的黄吕见到蕣华和惜幻过来,非常高兴,也跟着她俩跑前跑后。

惜幻在谷中所食之物大多生冷,少量经过温泉柴火煮烤,在此,见蕣华施展烹、煮、蒸、炖诸般技艺,又是一通好奇。蕣华又要一一讲解,惜幻也乐意向她学习,跟着她忙里忙外。中间怀晋也破天荒地跑到厨房,说要帮忙,但他并不识厨灶之事,蕣华便让他烧火。少时,炊烟袅袅,饭香悠悠。怀晋喊来父亲与陈伯,五人在正厅用饭,蕣华还将一些饭菜装到一只大钵中,拿给黄吕吃。黄吕边吃,边围着大家转,时不时凑到惜幻脚边嗅嗅。怀晋告诉惜幻,黄吕见到新来的客人都会这样,嗅得多了,便熟悉了你的气味,哪怕将来离开很久再见,都会当你是自家人了。惜幻听他这么说,愈发喜欢黄吕。

用毕晚饭,收拾停当。蕣华见惜幻略显疲惫,便安排她去西厢睡下,复叫了儿子去自己房中,询问袁循为何要让惜幻来家中小住。怀晋便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父母,但觉惜幻说要在他与袁循二人中拣选夫婿之事难以启齿,竟自隐去不提。又将自己疑心惜幻或为胡戎异族一并说与父母。蕣华也道:“我今日与她一同劳作,觉她好似孩童一般,对周遭事物一概不知,问东问西。不过,这孩子看起来善良单纯,不像坏人。”

刘度也道:“我看这孩子也不像坏人。况且只要遵法重道,胡汉并无大别。先皇也有一半鲜卑血统,却不妨碍他圣明英武。再说既是循儿托付,不管她是胡是汉,我们都需悉心照料。”

蕣华与怀晋也都点头称是,于是,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如此这般,惜幻在刘家住了下来。刘家生活虽然简单,但她在此也学了很多东西,跟着蕣华学缝制衣衫被褥、烹调羹汤饭菜,跟着刘度父子学习耕田种菜。但怀晋常觉田间劳作太过辛苦,只让她看,不让她做。有时刘家三口在庭中练习武艺剑术,在书房琴棋书画,她也乐得在一边欣赏。怀晋见他喜欢,便教她抚琴读写。惜幻在谷中只跟着姥姥学过几首歌谣,哪听过瑶琴妙音。但觉刘氏父子抚琴之声,时而似山涧流水、林中虫嘤,时而似风声鹤唳、电闪雷鸣,真个气象万千。及至怀晋教她,她便认真学习,没几日,倒也能弹奏一两首简单曲目。怀晋所读之书,经史子集,涉猎甚广,但想到惜幻单纯善良,便只挑些国风乐府、山水田园之作与她讲读,间或也找些《庄子》、《山海》、《博物》中的小故事讲与她听。怀晋又教她写字。惜幻在谷中只用树枝在地上涂写,拿到毛笔很不习惯,学了很久才掌握执笔要领。怀晋见她竟然识认汉字,很是诧异,问她在哪里学的。惜幻还是回答袁大哥不让说。怀晋无奈,不再深究,只是耐心地纠正她执笔时的错误手势。惜幻不知不觉又会犯错,总被怀晋提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愚笨。怀晋便安慰她说自己初学写字时也是这般,练久了就好了。

有两日,怀晋怕惜幻呆在家中憋闷,便带她到城中游逛,又去扬子江头、后镜湖畔游玩。惜幻看到江水滔滔、湖水浩荡,比自己此前见过的两潭小水不知大了千倍、万倍,一时间眼界开阔,心胸豁朗,但觉天地中原来有这许多缤纷事物,奇怪姥姥为什么只与自己在封闭的山谷生活。

惜幻在刘家呆了约莫半月,日日盼望芷容过来玩耍,却始终不见人影。怀晋听她说起芷容,便说不急,将来去到乌衣巷,住在袁循家中,与芷容家离得很近,容易见面。惜幻听他说将来要去袁循家住,想到离开刘家,心中竟有些不舍,只觉这十多日,已与刘家四口产生了浓厚的感情,不愿分开。其实,刘家上下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善解人意、温存可人的小姑娘。刘氏夫妇见她与怀晋终日耳鬓厮磨、说说笑笑,仿佛一对恋人,心中且喜且忧。喜的是怀晋若能娶惜幻为妻,一家和美,岂不欢欣;忧的是不知袁循与惜幻到底甚样关系,若是袁循将惜幻带走,好事便要落空。唯有陈伯不知就里,见到惜幻第一面便以为她与公子已然定下姻缘,又见她懂事、孝顺,与一家老小相处欢愉,也曾背着主人,暗自垂泪。心道:若是刘司空在世,看到儿孙满堂,父慈子孝,又填了这位美貌乖巧的孙媳,那该多好。原来陈伯,本名陈震,早年跟随刘琨做侍卫,转战江北。刘琨被害后,他拼着性命将其生前挚爱瑶琴抢出,跟随刘度南下江东。刘度请命北伐不成,辞官赋闲,陈震受到牵连,被赶出军营。他老家在江北,江南全无亲眷,一时无处可去。彼时,刘家已然败落,哪里养得起闲人,但刘度与陈震感情深厚,不忍舍弃,故此,留他看守门户,实则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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