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远唬了一大跳，忙上前扶住端惠，小心地说：“姨母，怎么了？”
端惠一把抓住宁修远的手腕，眼神灼灼，“她和你说，她没有办法解释这一切？”
宁修远心中疑惑更甚，茫然点头。
没有办法解释这一切，而不是不能告诉他这一切。是因为太过惊世骇俗，别人都不会信吗？
端惠颤颤巍巍地放开他，偏过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姨母，顾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她……”端惠突然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宁修远张了张嘴，见端惠神色已经恢复平静，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出门的时候再三嘱咐秦嬷嬷好生照看着。
端惠呆呆地在原地枯坐了半宿，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字画一言不发。
次日，顾长宁一早就见到了公主府的人，他们是来送谢礼的，另外带来了端惠长公主的话：“公主想请姑娘过府见一面，有些事需得问问姑娘。”
顾长宁便想着大约是因为赵家的事了，赶紧让半夏伺候她装扮好，随了来人往公主府去。
到了公主府门口，秦嬷嬷特意等着，见顾长宁来了，亲自带了顾长宁往里走。顾长宁十分诧异，身为端惠身边第一得意人，秦嬷嬷一般是不迎客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路走一路疑惑，这不是往端惠经常见客的花厅去的路。果然，秦嬷嬷将她带到了端惠的起居室。
一进门，顾长宁便看到端惠斜躺在贵妃榻上，神色疲惫，可见了她，眼睛里突然迸出一丝亮光来，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顾长宁依言坐下，这才发现端惠手中握着一卷字画，倒也不能称之为字画，看上去乃是孩子的信手涂鸦，简单的天地玄黄几个字写着松散歪扭，下方还有墨汁印的几个手掌印。
顾长宁鼻子一酸，好容易忍住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言道：“我见公主的面色不太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秦嬷嬷在一旁叹气，“公主是思念郡主了，昨儿一夜没睡。”
秦嬷嬷皱着眉，她实在是担心端惠，别看年轻的时候策马扬鞭，战场杀敌，威风凛凛的，却也落了些伤，留下后遗症。如今年纪又大了，脾气还如此倔强，就这么干坐一晚上，哪里会没事。偏还非得一大早让人去请顾长宁，什么天大的事，一定得这个时候叫了人来。
端惠哪里不知秦嬷嬷的想法，可她不能说，她的猜想太过惊世骇俗，怪力乱神，即便是亲近如芳草，她也不能说。
“你先下去吧，这屋里的人都撤了，我想单独和顾姑娘聊一聊。”
秦嬷嬷一愣，才要劝她，便受到端惠警示的目光，只得蹙眉看了顾长宁一眼，应声退了出去。
顾长宁低着头，双手攒着衣角，一下下磨搓着。不寻常！端惠今日很不寻常，这份不寻常让她莫名的有些害怕。
端惠看着她这动作，眼神闪了闪，却又倏忽转回视线，看着手中的字画道：“这幅字画是珠珠儿四岁那年所做。那会儿我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写好后她问我写的好不好。我逗她说，天下第一好。她便得意起来，硬是要我裱起来挂在房里，还学大人要盖个私章。偏她那会儿年纪小，哪里来的专属私章。她一时兴起，就将小手涂满了墨汁印在上头。一个还嫌不够，还印了好几个。”
顾长宁总觉得端惠话里有话，可她猜不透这份意思，只能应和道：“郡主淘气！”
端惠一笑，“是啊！淘气！从小就这样。奈何大家都疼她，宠着她。我有时候想管却又不忍心管。我此生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她就是我的命！可是……可是……我的珠珠儿……”
端惠突然捂脸大哭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哭得太伤心，悲痛太过，引发了旧疾，竟剧烈咳嗽起来，一只手捂着胸口，呼吸急促，面色都发了白。
端惠本就有哮喘之症，乃是早年在匈奴受了罪带过来的。幸得后来调养的好，少有发作，可一旦发作起来，严重时可危及性命。顾长宁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公主！您……您怎么了？”
“药……药……”端惠的声音低微，唇色发绀。
对！药！顾长宁眼前一亮，霍地一下站起身来，跑到一旁多宝阁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绘着缠枝红梅的瓷瓶。瓶中是药粉，顾长宁拿起杯子倒了一些出来，又放了水稀释成汤药，急急忙忙给端惠服下。
片刻之后，端惠渐渐平复下来，顾长宁松了口气，却瞬间呆立当场，她发现危急关头，她只顾着端惠，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她仍旧握着瓷瓶的手颤颤发抖，突然被端惠伸手一把紧攒。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药在哪里？又怎么知道药要如何用？白玉杯，三分药粉，七分水。你兑得刚刚好！”
顾长宁身子一颤，面色煞白！
“你还知道赵家那么多的事。知道赵晋的习惯，知道赵家的密室，你……到底是谁？”
顾长宁身子一晃，摔在地上，“我……我……”
嗫嚅半天，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泪流满面。
啪！端惠反手扇了她一巴掌，“你到底是谁？”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顾长宁已是看不清端惠的面容，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质问与期待。她张了张嘴，可那句话却卡在喉头，怎么也出不来。
啪！第二个巴掌扇过来，她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你到底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端惠扬起手，可瞧见顾长宁微红的脸颊，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又不忍心，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有再扇下去。她起身下床，一把将顾长宁抱在怀里。
“珠珠儿！娘的珠珠儿！娘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顾长宁再忍不住，环手抱紧了端惠的腰，“娘！”
这一声呼唤她忍了三年，甫一出口，眼泪如同破堤的洪水宣泄出来。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还是端惠先回过神来，捧起顾长宁的脸，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小心翼翼地摸着那半边脸颊，问道：“疼吗？”
顾长宁一个劲的摇头，哽着声音说：“我不是……不是要瞒着娘。只是……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而且……这样的事谁会想得到，谁能想得到！”
“娘明白！娘都明白！娘会信你，可别人不会。况且，若是信了，那么……珠珠儿，你做得对，不能和别人说。绝对不能！除了娘之外，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你爹都不可以！”
在端惠的逼视之下，顾长宁点了点头。端惠松了口气，“娘不是不信你爹，只是你爹这人粗枝大叶，心思不够细。若是他知道了，露出马脚来，让别人知道。那么你……你就是妖怪！这事倘或传出去……”
出了个这样会夺舍的妖怪，让世人怎么想？他们会把顾长宁怎么样，可想而知。端惠身子一颤，不！绝对不行！她已经失去过一次珠珠儿，不能再失去一次！
因屋里的丫头都撤走了，偏殿也是。因此端惠只能自己去偏殿去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热水，拧了帕子给顾长宁净了面，又在顾长宁的伺候下自己也净了面。毕竟二人哭得太狠，妆都花了，不太好看。
洗干净后，端惠拉了顾长宁一起坐在榻上。顾长宁仰着头问道：“娘怎么知道是我的？”
端惠莞尔，“你是变了不少，不仅容貌变了，性子也变了些。可你是娘的女儿啊，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血，怎么会不认得呢？一个人再怎么变，一些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更别说，你的破绽太多了。你还觉得自己做的多聪明吗？”
顾长宁顿时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端惠轻轻摇头，怜爱地搂着她，“顾家的情况，娘也是了解的。这三年，苦了你了。”
若不是因为在那样的环境，若不是警惕着陈氏和顾家二房那样虎狼一样的亲戚，她的珠珠儿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性子。当年她的珠珠儿何曾知道一个忍字。如今的她……
端惠看着顾长宁，一样的智慧，聪颖，有胆识，却比之更多了几分沉稳和谋略。可是，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的代价太大了。
顾长宁摇头，“娘，我过的不苦。其实这三年来我挺好的。哥哥他很疼我。”
端惠失笑，“你打小就想有个哥哥，如今可是遂了你的心愿了。不过，他知不知道……他就没有发现你……”
“没有！那会儿父……嗯……顾国公刚刚去世，陈氏和薛氏逼问哥哥和……顾长宁丹书铁券，不小心把顾长宁撞到棺木之上，头破血流，大病了一场。醒来后我就成了她。哥哥以为我是因为失去了父亲，又伤了脑袋。人在遭逢大变之时有所改变也在情在理。便是哥哥自己，如今性子也变了不少。人终归是会变的。更何况我有记忆，顾长宁的所有记忆我都有。而且之后的每一次改变我都寻了借口，因此哥哥并没有怀疑。”
顾长宁钻进端惠怀里，“娘！他当我是亲妹子疼爱，我也当他是亲哥哥的。”
端惠点头，“你……你……当年……当年在围场上，你……”端惠万般艰难，却仍旧问出了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夜里出去，碰上了狼群。我虽然杀了几头但是终究力有不逮，被逼下了悬崖。可是……我没有死，娘。我当时没有死。是赵晋！”顾长宁咬着牙，双眼血红，“是赵晋他在悬崖下找到我，然后……杀了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