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一轮明月挂上夜空，照亮了人们回家的路。穆阿奇走得很慢，士兵们也都缓缓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再也不必担心兽族人出现在四面八方。黑暗中只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这支劫后余生的部队默默地行进了清冷之中。穆阿奇失魂落魄，如痴如呆，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抵御正在将他慢慢淹没的悲伤。
远处忽然出现一支军队，举着火把，快速而来。穆阿奇看到那支军队竟然在他们的前方排开军阵，不禁疑惑地停住了脚步。他们不像是来迎接的，更像是来作战的。当看到何涛现身在军阵前，穆阿奇上前以军礼相见。
何涛喝道：“来啊！给我将此人拿下。”
穆阿奇一惊，失声道：“大人因何拿我？”
“你指挥不当，致使十七军全军覆灭，又以残忍手段杀害界山关守将芮彪校尉，罪犯多条，军法难容。我身为飞龙军主帅，自然要将你撤职查办，收监问罪。”
众军士正等上前，穆阿奇怒吼道：“谁敢拿我？”目光到处，众军士无不怯步。
何涛历声道：“穆阿奇，你想造反吗？”
“何大人，你身为飞龙军主帅，为何置我十七军八千将士于不顾？”穆阿奇愤然道：“我倒要问问你，你是怎么指挥的？我军深入界山，你为何不派后应？我军血战之际，你为何不发援军？你明明知道我军出关，又为何令那芮彪闭关不纳？姓何的，你到底安得什么心？你对得起死去的十七军将士吗？”
“反了，反了。”何涛大叫道：“速速拿下此人，违令者斩。”
十七军的士兵们一涌而上，坚定地站在了穆阿奇周围。一名士兵大声道：“我们的命都是军长救回来的，军长无罪，谁敢动军长，我们就跟他拼了。”
“军长无罪！”士兵们齐声响应，用手中的刀枪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他们真的会拼命，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因为他们的命早就丢在界山了。
何涛心生迟疑，鲁特在旁道：“这分明就是一场兵变，大人还犹豫什么？”
“既然你们都不想活了，那我就成全你们。”何涛说着拔出佩剑，下令道：“全军出击，剿灭叛军。”
何涛带来的两千飞龙军开始向前推进，却在这时，北面冲来一队骑兵，打北河军旗，乃是北河大公叶康快马驰来。叶康勒马于穆阿奇部北侧，随行一百名骑兵刀出鞘、箭上弦，马头一律着向何涛部排列，似乎随时都会发起冲锋。飞龙军只得停止行动，虽然还不清楚北河人意欲何为，但看上去却分明是来者不善，。
何涛又惊又怒，指着叶康问：“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叶康道：“本公昨日才听说十七军出关西进，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知会我军？”
“笑话。”何涛道：“飞龙军行动凭什么向北河人汇报？”
“你我均为殿帅麾下，同属联军分支。殿帅有言在先，凡有重大行动，各军应相互通联，协同作战。出兵界山关，不可谓不重大，你却秘而不发，是何道理？穆将军血战归来，你不但不加以褒奖，反而要拿他问罪，这又是何道理？”
“这是我们飞龙军内部的事，恐怕还轮不到阁下插手。”
“如果我非要插手呢？”
“那你就应该多带点人来。”
“都说何大人用兵如神。”叶康轻蔑地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夜幕中，隐隐马鸣之声出现在飞龙军后方。何涛顿时变了脸色，“你敢？”
“你敢我就敢。”
“叶康，你别忘了飞龙二十万大军就在左近。”
“何涛，我劝你最好搞清楚状况再说话。”
叶康分明有备而来，更加有恃无恐，何涛不得不怀疑他所说的状况意在何指？
状况说话间就来了，打南面又开来一支人马，前后两支军马，前军为公羊晨所率之南海军；后军为陆斌所率之白马军。南海军原为穆阿奇下属，人马开到直接就和十七军混为一处，公羊晨滚鞍而下，与穆阿奇相见。
“来宝呢？孟全呢？”公羊晨没能在人群找到他们，“他们在哪？”
穆阿奇泪如泉涌，无言以对。南海军中响起了悲痛的哭泣声，他们失去了太多了战友。
公羊晨猛回头，指着何涛，情绪激动地道：“狗贼，你到底是何居心？”
联军总兵力近六十万，飞龙军占半数，驻界城二十万，以何涛为首，所以他的权力最大，正常情况下大家都会给他面子。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一点都不正常，先是北河人，然后是南海人，都站到了他所代表的飞龙人的对立面上，如果考虑到他们的根系，那么黑山人和白马人多半也不会胳膊肘儿向外拐。事实上，白马人已经摆明的立场，否则他们也不会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前一刻，何涛还在讥讽北河兵少，此时他就该后悔自己带的人少了。
还有一个不正常的情况，北河、南海、白马军都出动了，而且都来到了界城附近，这一带均属飞龙军辖区，这么大的动静，各军团又怎会不知？既然知道，四大军团却又无动于衷，他们真就那么相信各国盟军？如果各军团有意按兵不动，那么何涛就真该考虑一下他这位陛下钦点的飞龙军主帅在军中的真实地位了。
还好飞龙大军未动，黑山军大概也不想直接来趟这团混水而未动，要不然界城与界山关之间就完全可以称得上在举行一次重大的夜间军事行动了。当然，是不是演习？实在难说。
何涛现在算是搞清楚状况了，这是一片雷池，稍有一点火星就会爆炸，不幸的是他恰好处在雷池中心，一旦爆炸，绝对可以保证他粉身碎骨。用他多年来积累起来的政治头脑，他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意义上的兵变了，俨然就是人类内战的导火索。这个责任绝不是他所能承担的，所以被公羊晨斥为狗贼时他理智地闭紧了嘴。
陆斌走马上前，“公羊且安勿躁，此事自有公论，也不急在此时。穆将军一路辛苦，弟兄们也需要休息和医治，你不如先带他们返回你营，好生安顿。”
公羊晨点了点头，总算没有做出更过激的举动。这便将穆阿奇扶上自己的坐骑，亲为牵马，引兵归营。何涛等人眼睁睁地看着穆阿奇及其所部扬长而去，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发话的人是陆斌，论地位他贵为白马国太子；论实力他的白马军也不比飞龙军弱。
陆斌又道：“大公殿下，天色已晚，是不是也请北河的兄弟们回去歇着了？”
叶康笑道：“有劳殿下关爱，我们确实也有点困了。先走一步。”
“不送了。”
北河人来去如风，转瞬即逝，实不愧天下第一骑兵。抄到飞龙军背后的北河骑兵也撤走了，更是让飞龙人暗松了口气。见陆斌几句话就化解了这场危机，何涛也不由得心生感激，可作为飞龙军主帅好像也不能太过示弱。
“太子殿下，请恕何某鲁莽。”何涛近前道：“那穆阿奇不过是我飞龙军中普通一将，我依飞龙军法行事，实与各国无关。”
“是吗？”陆斌笑了笑，道：“那我恐怕就要责怪何大人孤陋寡闻了。”
“此话怎讲？”
“穆阿奇可不仅仅是贵**人，他还是我们白马国的震威将军，此外，南海、眉州、河阳、望郡、黑山等国均对其有所晋封。虚衔也好，无实也罢，但在各国心目中他绝非普通一将。何大人贸然行事，就不怕犯了众怒吗？我相信大人也不希望破坏联军团结，所以这件事最好等殿帅到来后再作处置。”
“殿帅尚在封都，急切之间难以到来。”
“这个大人就不用担心了。”陆斌面带微笑地道：“我已派人前去相请，殿帅应该已在路上，顺利的话也就明后日，即可抵达。放心，穆阿奇跑不了，大人要治他的罪也不差这几天。”
陆斌相貌英俊，笑起来风度翩翩，但在何涛看来却仿佛寒冬腊月天劈头浇下来的一盆冷水。
飞龙军灰溜溜地撤往界城，何涛硬是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可以不知道穆阿奇受过多国晋封，但他不能不知道穆阿奇是雷默的门生；他也可以找出不知会各**队的借口，但如何向殿帅解释此次出击行动？他看了看鲁特，后者的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如果不是因为周围耳目众多，他早就叫骂起来了，可最后只是低低地问了一声。
“怎么办？”
“我连夜动身回国。”
“你想溜？”
“除了陛下，谁能镇得往殿帅？”何涛不吭气了，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就只有雷鹏了。
鲁特一人一马连夜出城，天亮时分已近镇国边界，过了过界，路分两条，一条通望郡，一条通封都。他当然不会走镇封路，去撞雷默的霉头，但只要上了镇郡路，那就是大路着天、各走一边。他打算得挺好，但没想到雷默来得这么快，还没到边界，就和他迎面相遇，躲都躲不及。
雷默命令卫队停止前进，于马背之上冷面寒铁地注视着鲁特。鲁特暗暗叫苦，忙不颠地跳下马来，上前参拜。
“你这是要去哪儿？”雷默问。
鲁特伏在雷默马前，因为没有被允许免礼而不敢起身。“回殿帅，卑职欲往飞龙。”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是陛下派来的监军，身份不比从前，这要是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雷黙的语气中可听不出关切的意味，鲁特瑟瑟发抖，就差没有求饶了。前方发生的事情雷默一清二楚，甚至不需要陆斌向他通报。他当然知道鲁特在其中的作用，不过他念头一转，决定再给鲁特一个机会。
他跳下马，走到鲁特面前，“起来吧！”说完就走下大路，向野地里走去。
鲁特楞了楞，赶忙跟了上去。雷默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然后揭起衣摆，撒起尿来。鲁特多少有些尴尬，不过来都来了也只能默默地站在后面。雷默尿完后，系好裤子，转过身来。
突然，一股强大的气劲扑面而来，鲁特险些被撞倒。气劲一闪即逝，他摇了摇方才站定，却仍感到体内气血翻腾，动荡不止。这不过是黄金级斗气的冰山一角，鲁特两腿发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你的斗气练自斗核，戾气不泯，难保没有血光之灾。”
“殿帅饶命……”
“武学之道，因人而异，虽说不免有些投机取巧，但你能识变通也算是个聪明人。我一向是喜欢聪明人的，但是太聪明的人也就没那么喜欢了。我们以前有过一次谈话，你的表现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此去飞龙，道路纵横，要是走错了，可能就去不了你想去的地方。”
“鲁特愿效死力，赴汤捣火，在所不辞。”
“起来吧！等到了飞龙城，记得代我问候陛下安好。”
“遵命。”鲁特站起来，又问：“那这边的事？”
“陛下自有决断。”
鲁特不是很明白，如果雷默彻查界山之难，自己和何涛都脱不了干系，可如果让陛下决断，那就要另当别论了。难道雷黙有所顾忌，无意与陛下正面冲突，还是另有企图？可不管怎样，他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当然他也毫不怀疑如果雷黙要杀他，他就是逃回飞龙城也保不住项上这颗人头。雷默太强大了，强大的已然超脱于世俗之外，当亲身体会到黄金斗气的威力后，他忽然意识到架空雷黙的做法完全是掩耳盗铃。这个人无须兵权即可叫天下斗士唯命是从，斗士之间或许互不服气，但在强大的至高存在面前任何一名斗士都会不自觉地心生敬畏，继而肝脑涂地、伏首称臣，而手握兵权者又哪一个不是斗士？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仿佛发现了惊世骇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