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突然到来, 梁柒原本的打算只能抛在一边, 见机行事了。
借着太皇太后有话和皇帝说，留在正殿守候的众人恭敬的退了出去。
黄汤借着机会, 将薛拥蓝铁中棠引到了无人的侧殿休息。自然的, 十一忍不住, 还是拖了杜若一起, 美其名曰是要和薛大哥叙叙旧。
谢君赞虽说这些年和杜若相处得宜，但对于身为聿和公主弟弟的琅琊王, 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给不出半点好脸色。此时见着他们一行人去了偏殿, 自然不愿意凑过去。一甩袖子，容颜依旧稚嫩秀美的御史大人，冷着脸去了其他大臣所在的偏殿。
侧殿里, 原本在宫中看到熟人扬起的笑脸，在想起某种事情时瞬间冷静下来。
十一看着黄汤去门口布置去了，这才快步走到梁柒身侧, 焦急道：“……阿…阿姐…你怎么进宫来了？皇祖母的事情, 由我守着就好。”说罢又看看薛拥蓝，皱着眉抱怨道：“姐夫真是的，完全听姐姐的怎么行。”
被比自己小许多的少年这样说教，薛拥蓝和梁柒相顾一眼, 彼此都有些失笑，却忍住不说话，仍由他教训。
铁中棠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哈哈, 终于有人治一治你们两个了，确实是胆大包天呢！”
话音未落，就收到小少年的一记厉眼：“小舅舅也是的，你是长辈，怎么能仍由着阿姐胡闹？”
“额，我是……”铁中棠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对上十一明显担心焦急的眼神，不知怎的，反驳的话却说不出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也乖乖低头等着小外甥训话。
梁柒伸手攥住十一的手臂：“好了，十一，阿姐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皇祖母的身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别着急，我既然能进来，自然是做了完全准备的。”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梁柒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顶：“是阿姐不好，没有提前和你打好招呼。薛大哥和小舅舅都是被我逼的，你就不要生气了原谅我们好不好？”
“阿姐真是的，明明知道我是担心你们，根本不会生气的。”嘴上虽然是无奈的口气，但被阿姐像小时候一样摸过头顶的十一，微红的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过阿姐也要答应我，皇祖母身体状况一旦稳定下来，你即刻就要出宫去。“
想起方才看见皇祖母时，她那样暗沉的脸色，还有太医们欲言又止的申请，梁柒心中微微发沉。但是抬眸对上十一固执的眼神，她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是如常：”好，阿姐答应你。”
这里刚刚说完，那边吩咐心腹太监守好门口的黄汤再次走入，他快步走到距离梁柒数步之外的距离，忽然双膝一沉跪在地上：“奴才黄汤，叩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语气里虽然有着不可抑制的激动，但他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线，防止声音太大传了出去。
他跪下之后，梁柒一怔，等他大礼行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可伸手去搀扶他起来，他却是坚持要将大礼行完，这才站了起来。
这个被众多大臣称为‘狡猾’的，被他们或厌弃或讽刺或谄媚但表面上都交好的年轻太监，微微弓着腰，双眼却是一片湿润：“奴才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还能见到公主……”他忽然一怔，想起了什么：“公主，宫中早已不比当年，您如今身份特别，还是要小心为妙。”
“特别？”出乎意料的，出声询问的不是梁柒，反倒是美目流转的薛拥蓝：“薛某和阿柒近年甚少进宫，十一又年幼，确实对宫中之事不太了解，还请黄公公细说分明。”
黄汤有些犹豫，但想了想如今宫中局势，觉得还是说明白了，才能真正帮到公主：“……太皇太后近年来身体不大好，后宫中的权利渐渐从蓬莱阁分散出来。照理说应该是归皇后瞎管后宫的，但陛下至今未立皇后，所以凤印暂还在太后手中。陛下如今有四妃，钟家菱妃有长子，孟家涵妃无所出，姚妃的二公主，庄妃的四皇子。”
不愧是黄汤，简介明了的话语，但已经将宫中如今的势力划分标示的清清楚楚。没有丝毫偏颇，不会带入个人的任何情感。
梁柒脑中飞转，将他的话大概梳理清楚——也就是说，皇祖母的权势被分散，除去手中所剩不多的部分，其他的，除去梁栎不允许被他人制肘的部分，应该是被萧太后还有诸位妃子平衡了。
最近关于梁栎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不少，她还在的时候，皇帝膝下只有一个芷妃所出的长公主，但听说自己身死的消息传出后不久，也夭折了。没多久，出身并不高贵，但皇帝意外坚持并且盛宠不衰的姚画扇，在数年无子息的后宫中，进宫不久就有了身孕。于此同时，因为出身钟家而一直被皇帝忌讳着的菱妃，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了龙胎，并且一举得男，诞下了皇帝的长子。至于庄韶琉，则在一年半后诞下了四皇子，一举封妃。
皇祖母放下了权势，钟家在朝野之上仍然举足轻重，钟妙菱怀有身孕并且能顺利诞下皇子不足为奇；当年进宫时就引起一阵轰动，虽然出自青楼，但梁柒想起那个红衣美人，对于姚画扇能够封妃虽然不解但绝不诧异；只是想起那个清婉秀气的少女，那样坚定而明亮的眼神，梁柒还是觉得有些惋惜。
不过，按照大歧律法，皇帝只能有一后四妃，孟家的女儿高居贵妃之位，即便无后但大歧数百年来的规矩一直如此，自然无人敢说什么。钟妙菱和庄韶琉，一个是大家之后，一个富可敌国，而且都育有皇子，封妃也还正常。可，只有一个女儿的姚画扇，如何避过秦昭容登上妃位，而且还将章芷鸢拉下来的？
似乎是瞧出了她的疑惑，一直沉默着的杜若这才开口，声线一如既往的清澈沉静：“章太师数年前被弹劾，证据确凿，芷妃求情无用，反而惹了帝怒失了帝心。加之长公主已经夭折，虽说只是贬为美人，但已如打入冷宫无异了。至于秦昭容，之前一直与姚妃交好，数年前因为涉嫌二皇子被投毒一案，如今已是留在宫中吃斋念佛。”
这一番话说得颇为耐人寻味，章回均势大必然为皇帝不喜，被梁栎杀鸡儆猴自然正常，章芷鸢早被皇帝厌弃，自然没有资格再居妃位了；只是没有想到，秦舫居然会落入这个地步——毕竟在梁柒的记忆里，与她那个妹妹不同，秦舫聪慧睿智，自然不是后宫诸女一般的人物。而且，听杜若的意思，倒像是和姚画扇有些干系？
只是此时人多，毕竟不好再细问，心里大概有个谱，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为何今日没有诸妃来向皇太后请安？”
“回薛大人的话，太皇太后一向喜欢清静，早就免了诸位妃嫔请安。”黄汤说完之后，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其实除去庄妃之外，皇太后甚至连菱妃都甚少召见，久而久之，皇帝便下令众妃嫔无召唤不要来蓬莱阁。这次皇太后病重的消息传出之后，陛下也只是令众妃嫔留守自己宫里念经祈福，没有传召不得入内。”
他这里话音方落，外面就有心腹小太监轻轻敲门。
黄汤听敲门声的节奏，知道是有要紧事禀报，外门口走了两步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的功夫就进来了，面上有些讪讪：“来仪宫派人来向皇太后请安了。”
难怪这个表情，将将才说皇帝旨意是，没有传召不得入蓬莱阁。结果下一秒，来仪宫就有人来了。
梁柒隐约想起来，来仪宫正是姚画扇的宫殿。有凤来仪么？看来果真是深得梁栎的欢心呢！
瞧出黄汤有些欲言又止，薛拥蓝笑了笑：“黄公公有事直说无妨。”
黄汤抬眼看了看梁柒，见她也是这样直说无妨的表情，他这才开口道：“来仪宫派来的领事太监，是小顺。”
原来是他，梁柒想起了当年那个羞涩沉默的小内监，难怪在皇帝和皇太后这里都没有看到他，原来是去了姚画扇身边。她确实无法想象，当年说两句话就脸红的小顺，现在也成了威风八面的掌事太监呢！不过，这从某个方面来说，姚画扇果然已经是隐凤之势。
黄汤这样犹豫的原因很简单，他和梁柒都还记得，这个话少胆小的小太监，当时有一个绝技——就是对声音和气味几乎是过目不忘，这也是他之前没有得到王喜和梁柒庇护时，凭借那样胆小怯懦的样子依旧平安活着的重要原因。只是不管当年如何，他现在都在来仪宫效命，无论如何还是避开些好。
薛拥蓝当即立断：“现在阿柒不能留在这里了，我现在就带她到车马司那，借口为皇太后准备的灵芝人参，将人调换过来。”
梁柒伪装的这个小丫鬟，如今正顶着玖儿的面具，在车马司那里，此时正好过去调换了。
“可是……”
“九九，太皇太后这里有我们在，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安全，不要让我们担心。”杜若温润如玉的面容虽然将这几年染上的锋利尽数隐藏，但话语里坚持的意味十分明显。
梁柒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不过是给其他人带来拖累而已，于是叹了口气：“好吧，反正我也帮不上忙。”
梁柒跟着薛拥蓝出了侧殿，刚拐过弯，就看见黄汤并着数年不见的小顺，正向侧殿的方向走去。
与当时已经成年的黄汤不同，数年不见，小顺已经由少年长成，只是与少年时相比，他变化不大，只是长高变瘦了。但再定睛去看，他又似乎有许多不同了。
梁柒走得匆忙，又只是宫女的身份，因此不能详细去看，只随意打量了几眼，便转身走开了。
不得不说，比起自己来说，薛拥蓝决计是演技派。明明带着她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暴露的人，他却依旧走得坦荡，偶尔撞见小宫女路过，潋滟的桃花目只飘去一个眼神，就将小宫女逗弄得双颊绯红眼角含春。
身为‘有可能’将来薛家三少夫人，梁柒跟在后面只觉得满心惊叹不觉嫉妒——这厮勾人的功力好像又见长了，只是一个眼神就将人迷得七荤八素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轻佻是怎么回事？
正走着，梁柒忽然感觉跟前的薛拥蓝不易察觉的往自己的正前方移动，她便反应过来，大概对面是有认识的人走过来，于是迅速垂目敛目，完全是深宫婢女恭敬沉默的样子。
只听薛拥蓝带着些笑意的声音传来：“薛拥蓝见过柔安公主，霍驸马”略顿了一顿，又道：“钟大人，许久不见了。”
她不敢抬头，只朝着人影的方向恭敬行礼——贵人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小宫女只行礼不唱礼也是正常。她低着头其实看不清人，只隐约看出穿着嫩黄宫装的身影是梁楠，与她并肩而立的锦衣男子是霍步轩。而她们身后数步距离外，一袭玄色衣衫挺拔而立，从她这个角度去看，只能隐约看见他同色的靴子，还有几乎静止不动的袍角。
然后便听见十公主梁楠的声音，她现在声音听起来甚是温柔：“听说薛大人一直在长河，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拥蓝，七年前听说你去了长河，我还以为是因为……”霍步轩说一半留一半，很容易让人将注意力吸引过来，不过无论他将语气表现得多么诚恳，略显低沉的声线在这个时候反倒带出三分流里流气的虚假来：“见谅见谅，是我失言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拥蓝还是要看开些才是呢！”
他在七年前，是见过梁柒和薛拥蓝相处的，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是让他窥探出了两人之间的情意，此时他故意说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刺激薛拥蓝罢了。霍步轩的父亲霍斩清如今官拜大将军，可在数年前，大将军这个职位几乎是薛破风的专称；再后来，薛家长子薛观山镇守长河，一场大战扬名天下。如此一来，薛家父子从某个角度来说，总是将他们父子压得死死的。如今薛破风早已战死，自己的父亲成了大将军；而同为公主心上人的自己和薛拥蓝，此时也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难免的，霍步轩对于薛拥蓝，既有三分嫉妒，又有七分瞧不上眼。
“回公主的话，微臣回来已经有些时日了……说起来，公主和驸马如此情深亲密同来，微臣瞧着甚是眼热呢！”薛拥蓝打量一眼梁楠和霍步轩手挽手的模样，似真似假的说着：“对吧，钟大人？”
谁曾想薛拥蓝居然没有反应，居然带着笑意说出好像有些羡慕的话语，而且还将话题抛给另一人。
难道，自己的猜测失误了？霍步轩在心底疑惑着，或者说，是男人的劣根性发作——也是，死去七年的女人了，无论当初多么充满挑战性，如今早已化成了不能入目的白骨。
“薛大人说得甚是。”
这是数年未曾听到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带着微微的冷硬，沉着却清朗，那是钟牧的声音。
梁楠好像有些害羞，但声音里更多的却是甜蜜：“……薛大人有许多红颜知己爱慕，想来，定然能找到比本宫更好的佳人呢！……薛大人这是从皇祖母那边过来，不知道皇祖母此时身体状况如何？”
“这个微臣却是不知，微臣出来的时候，众位太医还在会诊。皇帝陛下此时正在同皇太后说话。”薛拥蓝想了想，这样回答道。
“那，薛大人这是，哪里去？”
“微臣给太皇太后带来了从长河那边的药材，但因为入宫心急，居然落在马车里了。因为要心诚的缘故，只有自己跑一趟了。”
霍步轩抬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道：“薛大人心诚，皇太后必然能洪福齐天。”
“步轩，皇祖母现下还病重，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公主说得是。”霍步轩的声音立刻变得温柔轻缓，细细一品，里面好像还裹染了甜腻的蜜糖：“薛大人，在下同公主先走了。”
这两人彼此对望一眼，牵手往前走去。
一直沉默的那袭黑衣，却依旧静静伫立，并没有跟着离开。
“不知，钟大人有何赐教？”反常的，薛拥蓝的声线蓦然冷寂下来，对着钟牧的时候，他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半带笑意的语气。更甚者，熟悉他的梁柒，能从他冷冽的口气之中，窥探出那多情的桃花目中此时定是一片肃杀。
过了好久，才听见钟牧的声音：“……薛大人，能否告知……告知钟牧，在下钟牧之后，决计再不会打搅公主清净。”
一贯沉稳好似带着刀剑铿鸣的声线，此时意外的低沉，而且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好似怕惊醒了什么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更，求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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