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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客异所卧病落魄 侍羹汤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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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袁循、芷容在江中被船家打劫,逃到江边,适逢大雨。二人泡了江水,又淋雨水,已然浑身落汤、内外冰凉,只想找些干净衣衫换上,烧些干燥炭火取暖,但此时四下黑漆,莫说衣衫、炭火,便是借个矮檐避雨也不能够。袁循扶着芷容在四围行了许久,找不见避雨之所,只得将就躲进一棵大树之下。好在此时冬日,虽然落雨,并无雷电伴随,只是树叶已经落得七七八八,光靠些枝条遮挡,也同没有遮挡相差无几。袁循只得将外衣除下,找些低矮树杈搭在上面。二人便蹲在这简陋的雨棚之下相偎取暖。芷容刚刚回阳,兀自心神恍惚,缩在袁循怀里抽噎不止。袁循本也想放声嚎啕,但见芷容哭泣,只得忍住,柔声安慰道:“容妹,莫哭了。我们总算保全了性命,强似横尸舟中。等天亮了,再想办法。实在无法,就去找附近的地方长官,让他们送我们回建康。”

芷容听他说要回建康,突然不哭了,死死抱着他道:“不,我不回去。回去,我爹又要将我嫁给王民。我宁愿同你死在这里。”

袁循听得心中一热,但想到死,直吓得心肝颤抖,赶紧道:“好,好,好,我们不回去,我们也不死。明日总能想出些办法。”

如此二人在树下淋了一夜雨,冻得比那日在袁府柴房的凉地上更惨十倍。次日天明,雨终于停了。二人几乎冻僵,但还是挣扎着站起来。袁循将外衣从树枝上取下,想要拧干,手指麻木没有力气,只得与芷容合力,勉强从衣衫上拧出些水。芷容也脱下外衣,二人又如法炮制,将水拧出一些。二人身上所着深衣同样全部湿透。但此时寒风凛冽,也顾不得这许多,又将湿乎乎的外衣套在身上。

穿上外衣,二人在附近找了一处较高的缓坡,走上去向四围眺望,发现东南方向隐约有些房屋影像,便互相搀扶着走过去。越走越近,发现那里果然有一处市镇。二人都有些兴奋,但一想到现下身无分文,兴奋又渐渐转为忧虑。

进入市镇,金乌已然跃空。二人行走了许久,身上衣衫虽然仍旧潮湿,但已被体温烘干些许,又被冷风吹干了一些,总算不再滴水。此时市镇内各色人等开始活跃于大街小巷,担担的、推车的、赶牛的、提篮的,街道上渐渐喧闹起来。

袁循和芷容走在人群中,不知该去哪里。要住店没钱,要买衣服没钱,要烤炭火没钱,要吃饭也没钱。反正想做的事都要钱,不要钱的事现下也做不来。不知不觉,二人走到市镇最热闹的所在,见一汤饼摊的摊主正盛了热腾腾的汤饼端给食客。二人看那碗内冒出热气,心中升腾起无限渴望。袁循突然将芷容拉到一旁,小声道:“容妹,我们去吃汤饼。”

芷容见他神色诡异,也压低声音问:“循哥,我们没有钱,吃完如何付账?”

“不用付账,吃完我们就跑。”

“啊?可是我现在没有力气,身上又僵又冷,如何跑得动。”

“吃完就有力气了,也不会冷了。到时我们趁店主不注意,跑到人群中。”

芷容疑惑地看着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头,跟着他去到汤饼摊,每人叫了两碗汤饼。二人很快吃完,又各叫了一碗,又都吃完,觉得饱暖了,便想寻机会逃跑。但此时摊上没来新的食客,摊主坐在锅灶处直看着他俩。没奈何,二人只得在那里假装喝剩下的汤,实则碗中已然空空荡荡。过了一会儿,看到摊主去捅炉火,二人赶紧起身逃跑。没跑两步,便被摊主一手一个抓住衣服,揪了回来。原来摊主见他二人神色有异,早已加了小心。芷容虽然武功不弱,可自觉理亏,不敢动粗。摊主怒视二人道:“看二位客官穿衣著履也是有身份的,为何吃了东西不付钱就要溜走?”

袁循、芷容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窘在那里,面目通红,几近鹤顶。摊主见他们不说话,便催促快些付钱。

袁循怯生生地哀求道:“老板,我们昨日被歹人偷窃,已然身无分文。今晨又淋了雨,很是湿冷,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摊主看了看他们的形貌,想起刚才拉二人衣衫,手触之处确实湿乎乎的,心中有些不忍。但他这小本生意,若要白送六碗汤饼也是心疼。正自寻思,突然看到芷容腕上戴着一串珊瑚手钏,便指着手钏道:“既然你们拿不出钱,便用这个抵偿吧。”

袁循、芷容听说可以用手钏换汤饼,非常高兴,连声应承。芷容忙除下手钏递给老板。那老板是个老实人,见手钏上的珊瑚珠虽不很大,但色泽鲜红,颗粒均匀,便道:“这也是好东西,一串都可买下我这个汤饼摊了。不如这样,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临街质库换了银子,我只收那六碗汤饼钱。”

二人在建康城中要使银钱便向家中索取,哪知什么叫质库,但听他说一串能买下汤饼摊俱都欣喜,忙不迭地点头应承。老板让二人在摊上坐等,自己拿着手钏转到临街,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张票据、两锭银子回来了。他将票据和银子交给二人道:“小姐,这是你的手钏典质所得,这是质票。我这里留了些零头,给付汤饼钱。”

袁循、芷容看到不仅付了汤饼钱,竟然还有许多剩余,高兴得发疯,哪里还管质票上写的什么。袁循急问:“老板,质库可以将东西变银子?”

老板疑惑地看了看他道:“变是变不成,换倒可以,但这东西也要看人家要不要。”

袁循想了想,撩起外衣,从深衣结系的丝绦上解下一块盘魑玉佩,举着问摊主:“老板,这东西质库要么?”

老板年轻时常常出海,故此能够分辨珊瑚,却不识美玉。他看了看玉佩道:“这东西我不识认,要去问质库的伙计才行。”

袁循向他打听了质库所在,便拉着芷容去到临街。二人进得质库大门,柜台内的伙计见他们穿绸裹缎,赶忙上前赔笑道:“公子、夫人,有什么关照小店?”

袁循将玉佩放到他面前问:“请教这东西能换银子么?”

伙计拿起玉佩,对着光照了照,见玉质洁白光润、盘魑游转灵动,心道:我在质库干了七八年,并不曾见过这等货色。一时不敢做主,便请二人在此等候,自己去到后面将掌柜找来。掌柜来了,仔细看过玉佩,知道是能工巧匠精雕细刻的和田美玉,便笑眯眯地问袁循:“公子要将这物件典质?”

袁循点点头道:“是,能典么?”

掌柜听他说话便知是个青头,于是不紧不慢地答道:“公子若是想典,小店也可以收。只是不知公子开价几何?”

袁循虽然知道这玉佩是好东西,也曾拿它与人炫耀,但到底价值几何却是不知,只知这东西是外祖父从西域贡品中选取留下,平常市面难以买到。但想总比芷容的手钏值钱,刚要开口,心念一转,便道:“还是店主开价吧。”

店主见他虽然青头却不很傻,不敢开价过低,想了想道:“一百两如何?”

袁循听了心花怒放,刚要答应,却被芷容抢在前头:“不行,至少要一百一十两。”你道芷容知道玉佩价值,却也不是。只因她毕竟女子,以往在市集买东西知道讨价还价之理,但凡买卖总要与人讨还一番,业已形成惯例。但她却不知质库的生意与普通商铺大相径庭。质库除了赚赎票之息,更多低收高卖。因那些来典质的人急等用钱,故此,收货时可以狠狠压价,尤其对不识货的主顾,更可借机砍其几刀。就拿袁循这块美玉来说,店主早在心中盘算,若要出手,绝不能低于五百两。听芷容只多要十两,便知二人均不识货,这刀已然砍准了。此时莫说多加十两,便是多加十个十两于他也无大损。但又担心答应太快,令二人生疑,于是故意做醋道:“夫人这十两加得着实令小人肉痛。小人也是见二位面善,一百两已然开了高价。若再加多十两,小店便要赔本了。”

芷容见他不肯,又减一两,二人争来讨去,最后以一百零五两成交。袁循、芷容俱都欢欣雀跃,尤其芷容,想到以往在市集购物,争来讨去,常常只是几十铜钱的零头,最多不过几钱银子,此时竟凭自己三寸不烂舌多换了五两白银,很是自豪。他们却不知,三日后质库掌柜将这美玉卖给当地一位大户乡绅,整整收了五百六十两,转手净赚四百五十五两。

二人当了美玉、手钏,换了一百几十两雪花白银。袁循当得上瘾,看到芷容戴着一只银项圈,让她将项圈也当了。芷容说是惜幻所赠,不肯当。袁循只得作罢。他这次倒聪明起来,向掌柜要了两张包袱,将银子分成两包包好,二人各自带了一份儿。

二人怀揣银锭,走出质库,再看街市,真是处处生机,人人欢喜,便要先买些干燥衣衫换上。转了两条街,找到一家成衣铺,进去挑选衣衫。袁循偷偷对芷容道:“容妹,我看我们不如挑些普通衣衫,免得露富,又被人偷盗。”

芷容听他说得有理,便在那些衣服中选了些较为粗陋的。挑好衣衫,袁循也不敢在店主面前打开银锭包袱,只伸手到怀中摸索了半天,摸出一锭小银付了钱。二人想到鞋袜也都湿透,又去足衣铺买了木屐、麻布袜,这才在繁华之处找了客栈,要了间普通房间。二人各自换了衣衫鞋袜,叫了炭火烘烤一阵,总算去除了身上寒凉。此时都已疲惫困倦,便各自去榻上休息。

到了下午,芷容醒来,见袁循还在大睡,也不叫他,自己去向店主要了些茶水点心,在楼下吃过了,又带了一些上楼,见袁循还未醒,只得无聊地坐在榻边等他醒转。左等也不醒,又等也不醒,直等到快天黑了,实在忍不住,方过去叫他下楼饮食。哪知,叫了半天,袁循迷糊地睁开眼,目光飘忽迷离,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芷容大惊,伸手去摇他,觉他浑身发烫,想起自己幼时有一次便是这样头疼脑昏,身上灼热,病了足有三四日。如此看来,袁循大约也是生病了。但此时该做些什么,她却全然不知,只在那里焦急地呼唤袁循。袁循迷迷糊糊地说要饮水。她下楼向老板要了些热茶喂他饮下,见他又自迷糊过去,只得继续坐在榻边等待。如此到了午夜,芷容没吃晚饭,一直呆在房中等候袁循醒转,中间又给他喂了一次热茶。后半夜,袁循面色由红转白,身上开始发起冷战,芷容将炭火烧得旺旺的,又将自己的被褥全都给他盖在身上,他却仍旧哆嗦不停。芷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去楼下找店主,却找不到一个人。她也不知店主住在哪里,只得又回到房内,苦等天明。

袁循冷战过后,又开始发热,反复了两三次,终于东方既白。店主来到大堂时,芷容已在那里等了一会。见到店主,赶紧跑上去说了袁循情况。店主听说客人病重,也很担忧。他倒并非关心二人,只怕店钱无处着落,又恐袁循病死客栈,惹上晦气,将来生意难做,于是赶忙派了店中伙计去请大夫过来为袁循诊治。约莫半个时辰后,大夫跟着店伙过来为袁循诊察一番,又问了芷容病因。芷容也不知为什么,只将此前落水、淋雨的事全都讲说一遍。大夫道:“夫人,尊夫这是遭了伤寒。看他病症严重,我先开个方子,你依方用药三日,若见好转,我再来与他看过。”

芷容听他说话,知道他误会二人已然成婚,但也不想解释,只是点头应承,依他吩咐请店伙取了纸笔。大夫写下处方,交给芷容,叮嘱了煎煮汤药的方法,便要回转。芷容谢过,又问哪里可以买药。大夫见她丝毫没有给付诊金的意思,只得主动开口道:“夫人,在下已为尊夫诊治过了,此次诊金是否先行给付。”

芷容哪知道看病要给钱,此时听大夫说才恍然大悟,赶紧问了价钱,去包袱中找出银子付了诊金,又由大夫指引,去到临街药铺抓了三副药剂,回来煎煮。但她活到二十岁,没下过一日厨房,哪里知道火炉怎样使用,只得向店家讨教。店家不愿借锅灶给人煎煮药材,怕沾染晦气,便同她讲,若要在此煎煮,必须自己买炉买锅。芷容全都应承,拿了银子同他买了火炉、瓦煲和一些柴禾。店家赚了钱,也乐意与她方便,派了一名店伙教她点火煲煮之法。芷容在厨下学习煎煮汤药,照看炉灶,还要不时跑到楼上去看袁循冷了热了,冷了生火、加被,热了灭火,减被。如此忙到下午,煎糊了一锅汤药后,终于又煎好一锅,给袁循饮下,自己方觉饥饿,想到从昨晚便没吃东西,又去向店家叫些饭食。店家待她吃过,便要她先行给付十日房钱,说若是提早离店,可将多出银两退还。芷容不知这并非住店规矩,但袁循病得不省人事,店主让她如何,她都一概照办。好在现下有了银子,先行给付倒也不难。原来店主见二人来时穿绸裹锻,后来俱换了粗布衣衫,便以为二人已然落魄,但此时见她给付银钱很是痛快,方才放下心来。

如此到了第三日,袁循时冷时热的毛病稍稍好转,也能吃些稀粥了。芷容让店伙去请大夫,直等到下午大夫才来,为袁循诊察一番,开了五副方剂。此后,便是每过五日,请大夫过来诊治一次。

如此过了一月,袁循终于能够下榻行走,只是身体还很虚弱。他见芷容这些日常常衣不解带服侍他吃药、饮食,原本丰泽的面庞已然有些塌陷,不免感激道:“容妹,这些日辛苦你了。要你服侍我。”

“循哥,你我早晚要做夫妻,我服侍你也是应当,只要你平安,我再累些也不打紧。”芷容一边说,一边鼻子发酸。她这一个月确实做了很多此前从未做过的事,但见袁循日渐好转,身体虽然疲累,心中却很安慰,偶尔还觉此番经历虽然辛苦、凶险,却强似整日呆在建康家中无所事事。

袁循听她此说,虽然更加感动,但想到“早晚要做夫妻”的话,便觉后背沁出冷汗,暗道:自己欠芷容太多,将来若是找到惜幻,却又怎处。但嘴上仍不敢说出实话。

又过了几日,袁循已然大为好转,但大夫说还要多调养些时日。此间,店主每过十日便来收一次房钱,芷容全都照数给付。

一日清晨,芷容醒来想要起身,但一起来便觉头晕昏重,脚下发飘,差点栽倒,赶紧又躺回榻上。袁循见她如此,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芷容这次倒有了经验,让他去找店伙,请大夫过来。快中午时大夫来了,为芷容把了脉,说无甚大碍,只是连日操劳,心力衰竭,需要休养,开了些调补方剂,让袁循好生照顾,便离去了。芷容还想挣扎起来自己去煎汤药,但头晕脚软,起不得身。袁循见她这样,只得让她躺下休息,自己去到厨下。他于炉灶之事更是一忽不忽,但他却懂得舍银子请人来做。于是,给了店伙一些银钱,请他帮助煎好汤药,自己盛了端给芷容。如此,二人完全调转,袁循又开始服侍芷容。

芷容身体原本十分强壮,只是那夜淋了雨,之后又一直照顾袁循,太过辛苦,故此病倒。休息了三四日,吃了些调补方剂,渐渐好了起来,待到可以正常行走,便同袁循一起下楼饮食。

这日午间,二人到楼下让店家安排饭菜。店家问二人:“公子、小姐,你们今日可要加些菜肴么?”

二人自从经历盗匪,没钱吃饭、住店,便知道了银钱的好处。当了玉佩、手钏换了银子,也不敢再大手大脚,尤其此次卧病花费颇多,故此这些日的饮食除了清淡便是检素,一餐只叫两三个菜。虽然较之寒门小户也算丰盛了,但比以往大排筵宴已然收敛许多。此时听店主问要不要加菜,都很奇怪。

店主见二人不明所以,便道:“公子、小姐,今日已是岁暮了。”

二人这才如梦方醒,原来不知不觉已到除夕。袁循让老板置办些好酒好菜,二人坐在堂内等候。环顾楼上楼下,再没其他住客,除了店主一家只剩下他二人,就连平日常见的两名伙计也回家过节去了。想到以往在建康家中过节,府内张灯结彩,仆妇佣人忙里忙外,家中大小欢天喜地,此时却要在这小镇的客栈内冷清度过,都不禁感伤起来。芷容道:“循哥,我有些想我爹了。不知他是否会像以往那样吩咐厨房准备除夕宴饮,也不知我跑了之后,他是否找过我。”

袁循又何尝不想家。虽然自打记事起,他没得到过父亲的爱抚,没听父亲说过一句话,可每次去探望父亲,总能从他闪动的眼神中看出喜悦。母亲虽然对自己不闻不问,但也供养自己这么多年。惜幻那件事,若换做别人,恐怕已被母亲碎尸万段,自己不过被锁在柴房遭了些饥寒,可见母亲还是舍不得自己。思来想去,也觉心酸,叹了口气道:“容妹,我想我们的父母定然都在找我们。”

芷容听他此说,低头不语,突然掉下泪来道:“循哥,此次南下,我与你也算私奔了。虽然受了这些苦楚,但我一点不后悔,只要同你在一起,即便比现在再难十倍,我也开心。”

袁循赶紧为她擦拭眼泪,安慰道:“容妹,这些日若没你照顾,恐怕我已不济。我们现下生活虽然困顿,总还过得去,想到以往在建康挥金如土,竟不如这一个多月经历风浪、相濡以沫。”他这话倒也并非虚言。这一个多月,他二人两次从鬼门关死里逃生,又经历了贫病交加,知道了炉灶锅炊,也侍奉了病人,过了以往从未过的平民百姓的日子,心中竟都生出些真实生活的感觉。

二人说着话,店主已将酒菜逐一摆上。二人边吃边饮,渐渐将忧愁忘记,又有些开心起来。说到惜幻,都觉得既然已经到了此处,还应设法去豫章找寻。况且这些日市镇中的海捕公文仍旧张贴,有两次被大雨淋坏,隔日又有人重新贴上,证明惜幻还没被捉到。

菜肴已经吃得差不多,二人却还不想停盏,仍旧对饮不休,直饮到太阳偏西。袁循以往去花街柳巷,早已习惯豪饮滥饮。芷容在家虽与男孩差不多,同父亲在一起也常饮酒,但酒量不大,此时已有些面绽桃花、头脑晕眩。袁循见她口齿不清,便让她不要再饮,扶她上楼休息。芷容躺到榻上,拉着袁循的手道:“循哥,我同你在一起很开心。将来找到惜幻和大哥,我们不要回建康了,我们四人便在豫章过这样普通人的生活吧。”

袁循胡乱答应了两句,为她盖好被子,看她闭眼睡下,方坐到自己榻上,望着芷容粉红的面颊,想她和惜幻也差不多,都是这样单纯善良。转而又想若是当初自己留在山谷与惜幻做了夫妻,再不回建康,此时是否会像芷容说得那样开心快活。想着想着也困倦了,便卧在榻上睡去。

翌日清晨,二人被外面的爆竹声吵醒,才记起已是元日。起来都觉得仍有些头昏,便下楼让掌柜做些汤食。店主见到二人,赶紧作揖行礼,拜贺新年。二人也都还礼。店主的妻子正在堂中给一儿一女分食胶饴,二人过去逗那两名小童。店主妻子知道二人是这店中的大主顾,赶紧上前拜贺,又拿了胶饴给二人,说今日吃了,牙齿永不脱落。二人觉得有趣,将胶饴放到口中咀嚼,直粘得上牙离不开下牙,费了很大力气,方能分开两排大牙。看到对方也是如此狼狈,不禁相顾对笑。

这边店主已上了些稀粥酸羹,又端了一盘葱姜蒜韭萝卜拌在一起的菜肴,说是额外送给二人的,今日吃了,一年都可气血通畅,百病不侵。二人道了谢,觉这地方稀奇的规矩真多,也挺好玩儿。吃了羹粥及五辛盘,似乎真觉身体、头脑舒畅了许多。芷容提议去街上逛逛。袁循很久没出客栈,便也点头同意。二人回房加了些衣衫,出到大街。此时街上大部分店铺都已歇业,只有个别小贩摆摊售卖些岁时之物。有位摊主见到二人,赶忙招呼道:“公子、小姐,买些却鬼丸佩戴吧,驱邪避害。”

二人好奇地走过去问什么是却鬼丸。摊主告诉他们却鬼丸是用蜡混雄黄制成丸状,元日佩戴,可驱除恶鬼,保一年平安。袁循听了,赶紧掏钱买了两丸,一人一丸带在身上。芷容却道:“循哥,我活了二十年还没见过鬼,倒是这次出来见识了许多坏人。若却鬼丸也能驱除坏人,便将这摊上的全都买下,也是值得。”

袁循听她说,也似有所悟地点头道:“是呀,鬼还不知在哪里,歹人却比比皆是。”

二人逛了一阵儿,觉得有些疲累,便找了间还在经营的小酒馆,进去吃饭。饭间,芷容提议明日启程去豫章。袁循说反正已经迟了一个多月,不如再多休息几日,等大家的身体全都恢复了,天气暖和些,再上路,于是,二人计议过了十五再走。吃过饭,付账时,袁循向酒馆老板打听了去豫章的道路。

如此二人又在店中住了十几日。正月十五清晨,店主煮了些豆粥送给二人食用,说是岁时肴馔,感谢二人关照店铺生意。二人吃了豆粥便到街上寻找马车,因他们再不敢乘坐舟船,只得选择陆路。找了一日,除见到两个大户乡绅家中有私人车马,却再找不到可供雇佣、买卖的马车,能当座骑的马倒是找到几匹。芷容觉得不如干脆骑马,还快过车辆,但袁循不会。没奈何,二人最终决定合乘一骑,便买了一匹矮矮的灰白马。因是合乘倒省了马鞍钱,只买了两只小镫,又买了芒鞋替换木屐,便于骑乘。芷容想起此前夺下黑店店主的铁棍遗落在贼船家的舟中,万一将来再遇险情,没了防身之物,便又买了把菜刀用布包裹了,准备带在身上以备不测。

第二日,二人吃过早饭,结清店钱,辞别店主,骑马上路。芷容坐在前面牵缰御马,袁循坐在后面死死揽着芷容的纤腰,生怕掉下去。如此二人一骑沿着长江向西南缓缓行去。行不上五里,袁循嚷嚷屁股疼痛。芷容无法,只得依他早早进了江边一个市镇,找了家酒馆吃饭休息。饭后,芷容再要赶路,袁循却说屁股仍然疼痛,无法骑乘,要找客栈投宿。芷容只得再次迁就他,在繁华处找了间客栈住下。两人这次住店都警觉起来,夜间总是早早休息,上半夜袁循睡眠,芷容值守,下半夜调转。芷容还将菜刀放在枕畔,随时准备抵御贼人。

如此,二人开始每日行路不过一二十里,行了七八日方到了定陵县城。此时天气渐暖,二人在县城买了些衣衫,又找了一家兵器铺,芷容买了把长剑,替换了蠢笨的菜刀。定陵县城较为繁华,袁循又想去买马车,但芷容嫌马车坐起来憋闷,且没有骑马快,他也只得作罢。芷容见他对骑马已不那么恐惧,提议多买一匹马,二人各乘一骑,可以加快速度,但袁循仍是不敢独自骑乘,芷容只得继续与他同乘。

过了定陵县,长江南岸再无大城,都是些小市镇。袁循虽然不再似开始那般叫嚷屁股疼痛,但二人也不敢贪图赶路,只怕错过市镇,找不到客栈,再遇危险,仍是见到市镇便早早投宿。如此行去,着实缓慢,直到二月下旬方才见到彭蠡泽。

彭蠡泽原为长江江水遇低洼外流汇聚而成,后因每年汛期江水泛滥,泥沙不断沉积致使湖面日渐萎缩,此时已被分割成若干大小不一的陂池。二人一路行去,见到许许多多的小湖、小泽遍布官道两侧。此时天气愈发温暖,一些渔人开始在湖泽中使船捕鱼,有些还放鸟捉鱼。芷容见了很是稀奇,问:“循哥,那些是什么鸟儿?为什么捉了鱼,不吃也不飞走,要叼回给人?”

袁循也是不解,让芷容驭马行到一只渔船附近,向船主打听。船主告诉二人下水捉鱼的鸟名唤鸬鹚,经过豢养训练,下水前在它们脖颈上拴一圈麻绳,它们捉到鱼无法下咽,只能衔给主人。二人听船主讲说,都很好奇,便下马走近泽畔观看,发现那些鸬鹚颈项上果然都套着一圈绳索。它们下水捉鱼,衔回吐在船中,有些不肯吐出,船主便提脚将其倒立,强迫其吐出,之后又将它们赶下水去捉鱼。二人看了一会儿,芷容道:“循哥,幸好我们生而为人,否则托生成鸬鹚,一辈子被人役使,着实凄惨。”

袁循摇摇头道:“人也并非都如我们这般生在富贵人家,你看我们家中那些奴仆,不也是身不由己。”

芷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二人又看了一阵,便上马前行。如此行到豫章郡刚好三月三日。这日上午,二人还没进城,已见到许多达官显贵、富户豪门身着盛装来在城外的湖畔江边宴饮游乐。袁循看着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不禁慨叹以往在建康城中,每逢上巳节必与庾恵、孔泽等人去秦淮列肆乘船游玩,四周围绕的艳妓名伶吹弹歌舞、斟酒筛茶,真是繁花锦簇、芳华烂漫。想到过往种种享乐,忽而仿似千百年前所历,不堪回首;忽而仿似即在目前,令人留恋。芷容对上巳节却不似袁循这般怀念。因她自幼不喜与女孩子一同玩耍,每到上巳节,虽有族中姊妹邀她游玩,但她总嫌她们扭捏作态,少有应邀。父亲要会朝野亲友,她与后母、弟弟又合不来,多是自己带着家丁出去乱逛一番了事。此时看到许多贵胄寻了弯曲的水道浮流杯盏,赋诗饮酒,便对袁循道:“循哥,曲水流觞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袁循哪里知道这等掌故,回说不知。芷容抱怨道:“这便是文臣整武将的法子。”

“嗯?此话怎讲?”袁循对她此番论断很是奇怪。

“每年上巳节郊宴过后,我爹都会酩酊而归。问他为何,他说自己做不出诗,屡屡被罚饮酒。”

“哈哈哈哈”,袁循不禁大笑起来,“容妹,谢伯父忒也老实了。这曲水流觞虽乃文人雅好,但现下上巳郊宴不论参与之人是否通晓文墨俱都流行此道。你以为聚会之人个个都是刘琨、陆机?譬如我与庾恵,能写自己名字已算万幸,要作诗文除非重新投胎,转世为人。但要附庸风雅也有办法。每年上巳,我们都会请一位懂作诗的师保跟着,但凡遇到酒盏停在我们面前,师保便将合题之诗小声吟出,我们只须照着大声朗诵便是。”

“原来如此,你们全都作弊,只有我爹爹老实,被人欺负。”芷容撅起嘴,有些替父亲鸣不平。提起父亲,不禁又有些难过。

袁循见她表情由晴转阴,已猜到**,便道:“容妹,我们已到豫章,若能顺利找到惜幻、大哥,便可早日回转建康。到时你就能见到谢伯父了。”

芷容听他此说,点头道:“循哥,我们走了这许多路,吃了这许多苦,一定要找到惜幻和大哥。”

袁循也点了点头,二人便继续前行来到豫章郡郡治所在。眼见面前城墙高耸,把手的兵丁甚是严肃。二人下了马,牵着缰绳来到城门。兵丁对着芷容仔细审视一番,又看了看城门上贴的画像,摇摇头,将二人放行。二人一边往城内走,一边抬头朝刚才兵丁眼光所及处看去,正是缉捕惜幻的公文。看来虽然过了这些日,王娇始终没有放弃追捕惜幻。

二人在闹市选了一家不大的客栈住下,将马匹交由店伙照料,便去街上找了家酒楼,叫了桌好菜,大吃了一顿。饭间,二人说起寻找惜幻,俱都没有头绪。想这豫章如此之大,到底去哪里找寻。合计了半天,袁循突然灵机一动道:“容妹,我看我们不用在城中找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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